今年教师节前夕,8月21日上午,我在北京301医院季老病房,探望、拜访了恩师季羡林先生。
我非常幸运:怎么也没有料到,我能在这一天,见到了心中一直想念、挂念、感激六年没有见面的恩师季老。
我非常感激:怎么也不敢奢望,在拜访过程中,自始至终,都得到了杨秘书(季老秘书)的破格关照。她和女儿亲自陪我走进季老病房,亲自送我离开病房,亲自向季老仔仔细细介绍我敬赠的三本书(《中国比较文学艰辛之路》、《新时期中国比较文学编年史稿》、《中学比较文学十讲》),亲自代我念花篮中写的祝词给季老听(季老听后鼓掌表示感谢),亲自为我们拍照等等,深情可感,令人难忘。
我非常自豪:怎么也不敢设想,我能在温家宝总理8月6日下午4时30分,在301医院季老病房祝贺季老96生日的同一地点,同一沙发上,在半个月之后,自己也拜访了季老,祝贺季老。真是不敢设想,真是自豪。温总理从2003年开始,四次祝贺季老生日。总理行为,可钦可佩。
我非常高兴:怎么也没有想到,从七年前20世纪最后一个教师节,2000年9月10日,我跑到季老家,祝贺他教师节快乐与他合影留念……七年之后,自己还有机会,再次聆听他耳提面命的教诲;再次祝贺他教师节快乐。老实说,七年之中,我连做梦都想季老,盼望再见到季老。但是,我的好梦能变成现实吗?鉴于季老年事已高,时间万分宝贵,且住院治疗,听说不让拜访等等,因此,自己很没有信心……。
感谢上帝开恩,我的愿望,终于如愿以偿。我的梦想,终于好梦成真。我再次拜见季老的希望终于成为现实。你说,此时此刻,我的心情,能不激动、自豪和喜出望外吗?上帝者谁?恩师季老也。
我与恩师季老,在301医院共同度过了半小时。杨秘书和她女儿陪我进季老病房的时间是9点30分,因为当时季老在卫生间,让我们在走廊里等一等。约计5分钟左右,杨秘书请我进季老病房,告诉我季老在等我。从9点35分到9点55分,我与恩师面对面接触、沟通、对话、聆听教诲、签名赠书、拍照等等,实际上我们相聚只有20分钟。
20分钟,在人间历史长河中,不过是短短的一瞬,一闪而过。每个人在人生旅程中,都曾拥有自己许许多多的“20分钟”。我已虚度76个年头,拥有过、虚度过不计其数的“20分钟”。但是,此时此刻,我拜访恩师季老的“20分钟”,对我而言,却让我感到非常特别,宝贵、奇异、丰富、有限、过得太快、永远铭记心间……在这个过程中,恩师季老的呼吸、心脏跳动、音容笑貌和谈的每句话、每个字,以及每个动作等等,我都恨不得用百双眼睛来观察,用百双耳朵来听取,用百双头脑来储存和思考,然而上帝只给了我一双不很明亮的眼睛……在这种时候,我才深感自己身上存在此种先天缺陷的遗憾。总之,20分钟之内,拜访恩师季老过程之中,自己似乎有一种如入仙境,如临太空,“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感觉。
是的,季羡林这个名字,在当今中国和世界,已经远远超出了作为一种“符号”的价值。他既是符号,又不是符号;既属于自己,又不属于自己;既属于中国,又属于世界。季羡林在读者、学生、朋友和中国乃至世界大众心中,已成为一种象征。一种境界。一种品味。一种学问。一种精神。一种理想。一种希望。一种福音的化身。
季羡林作为教师,他为人师表,言传身教,桃李满天下。我走上比较文学之路,就是他指导、带领、影响的结果。我所得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可谓难以言表。
季羡林作为学者,他学识渊博,学有专攻,学贯中西,学为泰斗,贡献誉满全球。仅以比较文学学科而论,他是新时期中国比较文学的奠基者、领路人。像我这样年龄的比较文学学人,得其指导帮助,受其影响者可谓多矣。
季羡林作为知识分子,一身正气和书生气,真诚质朴,两袖清风,爱国爱民,为国为民,爱憎分明,是20世纪中以梁启超、鲁迅、陈寅恪、吴宓、戈宝权、钱钟书等为代表的老、中、青三代杰出知识分子唯一的健在者。
仁者寿。上个世纪末,学界为季老庆贺88岁“米寿”生日之时,著名哲学家冯友兰赋诗曰:“何止于米,相期以茶。”季羡林告诉温总理说:他希望到108岁,即“茶寿”之年和大家再相聚。
如果有人问我,拜访季羡林先生以后和庆贺教师节前夕有什么感想?我可以坦然答曰,感想有三:
其一是,我认为季羡林先生是师界、学界、知识界“三界之魂”。本人能得到他的指导,并且一次再次拜访他,聆听他的教诲,拜他为师,乃自己一生最大的荣幸和福气。我每见他一次,都是对自己人生境界和品位的提升。
其二是,在学习、治学、研究的途路上,我最幸运的是遇见了季羡林先生、戈宝权先生、田仲济先生等等恩师和导师。季先生领我走比较文学之路;戈先生领我走外国文学、翻译文学之路;田先生领我走现代文学之路。我从上个世纪50年中期拜田先生为导师,攻读中国现代文学专业,成为他指导研究生的“开门弟子”。我又从上个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拜戈宝权先生、季羡林先生为师,学习研究外国文学、翻译文学、比较文学,虽未能成为他们的“入室弟子”,但一直在季先生、戈先生的关怀指导下走比较文学艰辛之路。饮水思源,我一直心存感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做人贵在有真情。恩情和感恩是人间最珍贵最重要的情感。我这次从潍坊到济南,从济南到北京,历时近10天,主要目的就是感恩。主要活动也是感恩。一是拜访感激恩师季羡林先生;二是拜访感激恩师戈宝权的夫人梁培兰女士;三是纪念缅怀并参加导师田仲济先生百年诞辰纪念和《田仲济文集》出版学术座谈会。从感恩这一点来说,自己为自己的行动,感到分外的愉快和骄傲。
其三是,本人从1951年读大学(先后在南昌大学、湖南师院读本科);1955年读研究生(在山东师院读研);1957年教大学(先后在山师、曲师、山大、昌潍师专、潍坊学院等校任教)。抚今追昔,读大学已经过去了57年;读研究生也过去了52年;教大学也已经50载。作为一位老大学生,老研究生,老大学教师,我深深感到,我当年接触过的老教师、老教授、老学者如上面提到的季羡林、戈宝权、田仲济和没有提到的如钱钟书、朱光潛、王力、伍蠡甫、施蛰存、范存忠、杨周翰、魏东明、梁再、彭燕郊、吴富恒、冯沅君、赵瑞蕻、朱维之等等。他们做人、做事、做学问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人格精神和历史使命感与其做人、做事、做学问的关系表现得非常明显,非常突出。以做学问为例,如季、戈、田三位恩师,他们这一辈人,不是为了自己做学问,而是为国家、民族和人类的未来做学问。学科研究和建设,都是他们的理想、追求、人格精神和文化良知的具体体现。正因为如此,季先生这次一见我就问“山东比较文学搞得好吗?你学校比较文学怎么样?见到乐黛云、孟华(北大教授、中国比较文学学会会长、副会长)她们吗?”96岁高龄,身在医院治疗,最近牙齿也痛,但心里仍关心比较文学的建设与前途。季老的骨髓里和灵魂深处储存什么不是一清二楚吗?
在学界庆贺季老96岁华诞之际,我写了这篇文章,一则介绍本人拜访季老的情况,以飨敬爱和关心季老的读者和人们;一则遥祝恩师季老永远快乐健康!
(本文作者是季羡林先生弟子 潍坊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