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季羡林先生作为一位年高德劭的世纪老人，作为中国近现代百年历史文化的一位见证者和亲历者，一生念念不忘国家和民族的学术文化事业，近年来虽呆在医院里治疗康复，仍不放弃他深邃独特的思考。季羡林先生用他近百年的人生经历谱写了一曲中国知识分子爱国爱民的华美乐章。他在学术研究上一丝不苟的严谨治学态度，他在长期个人命运起伏跌宕而不忘忧国忧民的高尚爱国情怀，他生命不止、奋斗不息、勤奋忘我的人生探索精神，是永远值得我们永久珍藏的一笔精神财富，他也因此可以毫无愧色地被我们奉为“人中麟凤”、“人之楷模”。
“位卑未敢忘忧国”。季先生身上最引人注目、最值得我们学习的是他爱国爱民的高尚情怀。在《留德十年》一书中，他曾深情地说：“我一生有两个母亲，一个是生我的那个母亲，一个是我伟大的祖国母亲。我对这两个母亲怀着同样崇高的敬意和同样真挚的爱慕。”有至情者必成大业，先生一生之所以能够取得那么伟大的成就，首先应该归结于他炽烈的爱国情怀。
季羡林曾经这样说过自己：平生爱国不敢后人，即使把我烧成灰，我也是爱国的。留学德国时，他发愤学习希腊文、拉丁文、俄文、阿拉伯文、法文、梵文、吐火罗文、巴利文等多种语言，并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他的博士论文顺利通过时，他想到的是，“我没有给中国人丢脸，可以告慰亲爱的祖国。”他是一位“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的布衣书生。他看见天旱就为故乡人民着急，他听见下雨就心旷神怡，他说：“我是乞借春雨护禾苗。”他虽未居庙堂之高，但却仍然为农民的疾苦而忧心如焚。
温家宝总理对季先生的人格和情怀评价甚高。去年看望他时温总理说：“您写的几本书，不仅是个人一生的写照，也是近百年来中国知识分子历程的反映。中国知识分子历经沧桑，艰难困苦，但爱国家、爱人民始终不渝，他们不懈奋斗，把自己的知识奉献社会、服务人民。您在最困难的时候，包括在牛棚挨整的时候，也没有丢掉自己的信仰。那时，您利用在传达室看大门的时间，翻译了２８０万字的梵文作品。这不仅是个人毅力决定的，也反映出中国知识分子对真理的追求，对国家充满信心。”
一个人，只有怀抱对国家、对人民、对社会的无私的大爱，才能真正称得上是一个无私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人也只有怀着对国家和人民的无私的挚爱，才能升华为成就人生大境界的人。季先生就是这样。学习和弘扬先生的精神，首先就在这里。
季先生是一位信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一代学者。他是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却成为一位蜚声世界的学术巨匠。他的成功不是简单的岁月累积和沉淀，而是他长期不懈努力的结果，他靠的就是两个字：勤奋。
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冲击的季先生，并没有在残酷的环境中选择放弃，他利用看大门的时间偷译印度古代最著名的史诗《罗摩衍那》，历时五载终于将这部长达８万行的鸿篇巨制翻译完成。那一年，他已经６６岁了。６６岁，对许多人来说，那是含饴弄孙安享人生晚景的年龄，而他却用学术研究的光辉照亮了自己的沧桑岁月。在解放军总医院住院的日子里，他在医生的指导下，每天保证有两个小时的写作时间。甚至在吃饭、输氧时，还要进行构思。他动笔时文思敏捷，辞达意成，两个小时能写２０００字左右，基本不用修改。他每天依然起得很早，北京大学的王岳川教授跟他说，您老每天闻鸡起舞。季先生正色说，是鸡闻我起舞。
季先生很喜欢宋代大儒朱熹的一首诗：“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他认为这首诗的关键有二：一是要坚持学习，二是要珍惜光阴。他认为自己不是天才，但勤奋可以算得上。他不能忍受在有的会议上听那些罗嗦重复的讲话，这种时候他往往会在构思一篇学术文章。他在《罗摩衍那》的后记中这样说：“我恨不得每天有４８小时用来工作，我始终不敢放松一分一秒。如稍有放松，静夜自思就感到十分痛苦，好象犯了什么罪，好象在慢性自杀。”
季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终生和时间赛跑的人，一个燃烧生命去照亮世界的人，一个好学不倦每天都在超越自己的人。在他那辉煌卓越的文化学术成就背后，是他超越常人的勤奋和执著。在我看来，勤奋，是他造就事业的源泉，勤奋成就了他的学识，也成就了他的人生。
从勤奋谈到治学，世所公认，季羡林先生的学问涉猎之广、钻研之深是令一般学人叹为观止的。那么季先生是如何去研究学问、他半个多世纪的读书治学又是怎样去体会的呢？关于这一点，季先生特别喜欢引用近代国学大师王国维说的一段话：“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季先生对这三种境界的理解是，一个人立志做学问，开始的时候，总会感到前路漫漫，不知道道路到底有多么长，这里就有一种茫然和惆怅；至于研究工作真正展开了，那就要日夜钻研，坚持不懈，义无返顾，勇往直前，衣带松了也绝不后悔。季先生认为，三重境界中，第二重尤其关键，在工作中，会遇到层出不穷的困难，一定要坚韧不拔，百折不回，决不容许有任何侥幸心理，更不能有任何犹豫徘徊。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最后的成功，才能有蓦然回首时成功的欢乐。季先生切身体验了这三大境界，这就是他能够取得常人难以企及的辉煌成就的关键所在。
最后谈到季羡林先生的做人品格，关于季先生，人们谈论更多的是他为人的朴厚。这可以从一些当代学人的评价中得到印证。香港学界名人饶宗颐说：“他是一位笃实敦厚的人们乐于亲近的博大长者，摇起笔来却娓娓动听，光华四射。他具有衮衣博带从容不迫的齐鲁风格和涵盖气象，从来不矜奇、不炫博，脚踏实地。”著名文化学者张中行生前曾经这样评价季羡林先生：“他一身而具有三种难能：一是学问精深，二是为人朴厚，三是有深情。三种难能之中，我以为，最难能的还是朴厚。”北京大学国学研究院院长袁行霈说：“他是集中了朴实的美德并展现了朴实的力量的典范。他的朴实带有豪华落尽的真淳，好象元好问所称颂的陶诗。”著名评论家谢冕说：“他是那样的普通，普通得无法和周围的人加以区分。他如同一滴最平凡的水珠，无声地消融在大江大河的激流之中，他如同一粒最平凡的泥土，加入了无比浑厚的黄土地的浑重之中。他是极为单纯的，单纯到不染毫纤的自然。从他那朴素、平淡和普通中感受到那种崇高人格的震撼力。”英籍华裔女作家韩素音说：“他是一位完全具备知识分子品格的人，决心要做出最好的学术成果。他尊严的人格，他的对于物质利益的毫不动心，他对于书的热爱，他的耐心，还有他的充分的真诚。对我来说，他将永远是气节的象征。”
面对铺天盖地的赞誉和颂扬，季先生自己却谦虚而真诚地说：“我向不敢以名人自居，我更没有什么名作。”“我追求的风格是：淳朴恬澹，本色天然，外表平易，秀色内涵，形式似散，经营惨淡，有节奏性，有韵律感，似谱乐曲，往复回环，万勿率意，切忌颟顸。”对自己一生的学识，季先生一向都非常谦虚谨慎，自我评价十分低调。他多次地说过：“不要提什么国学大师，真正的大师是王国维、陈寅恪、吴宓，我算什么大师？我生得晚，不能望大师们的项背，不过是个杂家，一个杂牌军而已。”
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不慕虚名，不图私利，为国家为民族为人民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不图回报，他的朴厚真淳的人格永远是一代学人的楷模和典范。宠辱不惊，平淡自然，不争名于朝，不逐利于市，季先生丰富的一生，是一个平淡的传奇，是一座人格的巅峰。他一生重精神轻物质，具有典型的东方文化的丰富内涵，展现了东方学人的高洁品格。
季先生熟悉经典，且能融会贯通，在他的著作和文章中，不论是对儒家文化、道家文化和佛家文化，都有着独到的见解，展现出一位东方文化大师智慧的魅力。他是一位有担当的知识分子，又是一位极其超脱的学界泰斗。他的学问、他的人格、他的深情都是当代中国的精神财富，并且深深地影响今人和后人。他用自己的奋斗历程为中国知识分子标出了一个崭新的高度。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者的道路，总是漫长而充满艰辛的。穿越历史的尘埃和烟云，季先生的求索精神更加光彩夺目。让我们一起抛弃名缰利索的束缚，一起忘记尘世的宠辱，像季先生那样，把我们平淡中的深情，把我们有限的生命，无私地奉献给我们深爱着的祖国和人民。
2007年9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