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艺术,一直是中国优秀文化传统中特殊的值得深入探讨的领域。一方面,在中国经典人文艺术的生长延续中,“山水”不仅寓指自然的空间和时间的长度,它从古至今尤其是魏晋以来,就以一种不可替代的艺术表现形态进入源远流长的中华艺术史视野,进而演进为历代文人画家的生命厚度与精神长度。另一方面,“山水”因其矗立于世界艺术之林的独创性,因其坚固地附着并恪守于中华传统文化的河床,使得山水艺术之深远、广博及其“超于象外之意旨”,在近现代以来“西风东渐”的中西文化激荡碰撞、交往中,呈现出独特的中华文化蕴含与审美价值。
事实上,不仅“山水”命题在中国文明史、哲学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山水艺术与山水审美,同样在中国美术史中占据着突出的核心位置。有学者曾言,早期的中国山水艺术审美观,大致可分为儒家的象征式山水观、道家的非对象性山水观、魏晋的情感化山水观三类。我们倘若抽离于自然山水本身,可以看到,这三种自然山水“创造”模式,本质上蕴含了古人对自然生命、社会文化的不同维度、层次的体察和感知。由于在历史中发展的中国山水绘画的高度艺术性与深厚人文性,造就了其承载人们对中华文明文化视觉、知觉与感觉的无限变化与可能性,当然也包括了山水艺术与哲学、宗教、思想、文化乃至政治之间的关系,以及超越于上述关系的艺术“审美性”与精神“超验性”。
从人文视角看,中国山水艺术蕴含着丰富的中华人文精神特点:其一,山水艺术汲取了中华传统哲学思想之精髓,尤其是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等思想,并融会贯通于民族文化发展的文脉之中,具有特殊的思想文化渊源、人文内涵特征以及传统哲学框架中“画道”的烙印;其二,山水艺术注重艺术形式的整体构建与写意构筑,注重自然万物的密切联系、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强调由“哲理”延伸拓展到“艺理”层面,即重视创造性与心性的交融互动,突破技艺与手法的限制,使其艺术表达展现出既多元一体、又丰富纷呈的面貌;其三,山水艺术形成了独特的美学营造及文化价值塑造品格,如自然生命和谐的情景审美、风景即心境的审美意象、形神兼备的气韵审美等等,构成了中国式山水艺术审美不可或缺的重要美学特质,也使其成为日臻完善、深具影响的艺术种类。
当然,应当看到,中国山水画经历了农耕文明到工业文明的历史进程,当下已进入到信息化、互联网、多媒体乃至人工智能新时代,世界文化交流语境和社会发展背景都发生了深刻变革。在这样的环境下,“山水”命题还能不能成为一个继续影响人文思想行为、人文素养的“真命题”?传统的山水艺术蕴含的人文性、艺术性、精神性等特征,会不会被时下流行文化所解构?山水艺术如何才能成为更好地传播中华人文精神的载体,成为满足新时代人们追求美好生活与审美需求,达到精神上升华的经久不衰的艺术品类?
作为置身新时代的山水画研究者、传承者、创作者,必须要保持文化上的警醒与自觉,必须要秉持艺术上的自律与创造,必须要葆有精神上的反思与追求———那么,我们必须面向传统山水艺术的发端源头,在时间的流变中守住山水艺术的人文意义与价值底线;我们还要保持和发扬山水艺术长期形成的品质与特征,在空间的格局中拓展山水艺术的正大气象与审美底线——这两个方面的整合与归一,方能实现传统中国山水艺术的当代转化,方能凸显当代中国山水画的艺术个性与顽强生命力,也才能有足够的度量来吸收消化时间河流中的新文化、新艺术基因,凝结成“山水”命题的当代意义与人文艺术精神旨归。
时至今日,放眼整个全球文化景观,中国山水艺术熔铸了深厚的中华人文精神特征及艺术底蕴,全然融入中华艺术承续的血脉与世界艺术发展的洪潮中,至今仍焕发着勃勃生机。考察中国山水艺术当代活化与转化的可能路径及价值,最终还是应当回到中华传统文化延续发展的正轨上,深刻理解优秀传统文化的意义与价值,并使当代中国山水艺术成为承载、传播、弘扬中华人文精神的重要载体。
首先,要着力把握中华人文精神内核对于山水艺术创新的引领作用,并以此达成当代山水艺术远功利、重精神内守的新特质。当下,中国社会的文化语境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中华人文精神的基本要义并不因此会而改变,中华文明的承续、发展也不会因此而削弱。其中,天人之学、道法自然、和而不同、日新月异等人文精神基本元素及核心理念,为山水艺术的产生、演变及创新提供了发展理念参照。
其次,要着力把握当代中国画独特的人文性、笔墨性与审美性,并以此提升山水艺术的画格、风格与品格。还要充分认识中国画在精神指向、文化意涵、审美追求、题材风格等方面产生的深刻变化与巨大成就,进一步把握山水艺术创作的本质与规律,注重增强艺术家自身的文化修为,建树更高远的艺术追求,将创作的思路与笔触深入人、生命和自然世界更加广阔的精神性图景,不断提升中国山水艺术一脉相承的画格、风格与品格,积极传播中国传统绘画艺境的正大气象,使当代中国山水艺术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体系中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重要蕴涵。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