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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义说·立身处世篇

来源:作者:金木生 2007-05-20 13:49

何以须知处世之道?因为人世纷纭复杂,不只有“自我”在。

国人皆知做人难,一生心力大半尽耗于此。因为中国的人事交往中,有种种不成文的规则与技巧,繁杂得无法穷尽,而又无论何人何事都难以摆脱其制约,因而有为人处世之道。虽名曰道,实多非常理的无道之术。“人生哲学”不足以尽其奥秘,对历史人生的影响却比儒、道、法各家的理论体系更广泛、更直捷、更精密而经久,是中华文化中最庞杂而独特的大景观。只因近代西学无此一科,不能归类,学校也就不讲。而中华百族的人生智慧与人情卑劣实多汇聚于此,故先秦诸子放言高谈之“道”,也多半落脚于各自的处世之道。后世广传的各种“治家格言”与处世“贤文”,现代宦海商场情场之钩心斗角术,虽乏专科教导,实皆究心钻研,力行不疑,也是人生普遍需求。自古及今,物用与术语诚日新月异,而人事交往的基本原则,其实难变,所以中国依旧是中国也。

孔子也有一套儒者处世的教言,既是三代文明相处所积累的人生经验,也是孔儒依仁守礼行正道的人生实践。它与古今依据自家单一主义制订的戒规纪律,判然有别;也同只管在纸上标新立异,头头是道,不问平常人生种种沉重与尴尬,决然不同。他珍重人性,又力求改善人心,故强调立足于正直本性(与责君以“正”同),进退出处不失其道(人我皆可行之公路),交友“主忠信”,从家到国,都兼顾人我与习俗,是思想家中思考人生难题最广泛、对正常人性最关注、于社会长治久安最有益者,故为二千年来中华民族广传久诵,成为社会公德,是很自然的历史选择。近百年来一些学人因孔学不合西洋哲学凭概念作演绎、借逻辑造体系的“学术范式”,鄙薄为“不出人伦日用之学”。不事概念游戏,耻言过其行,正视人生难题,此乃真文明之人学,正孔学殊胜之处!有益天下人生,不便少数专家编制西式哲学讲义,又何妨。

可怕倒在:人不直、心不正,而以势利眼曲学歪用,则处世正道极易成为圆滑世故的诡道,此术越精,厚黑越盛,则正直为人愈加困难。

本篇与下一篇《论君子修养》,粗说俱属一类性质,许多内容本无法截然断开。经反复斟酌,终因人性不齐,夫子对君子与常人要求有异,故仍将平常人生处世之教单立一篇,而把有道君子德身修养另立成篇,以便于学习理解。另外,此篇也最难分类,勉强立为五目,与章义仍有出入,则只有俟诸高明了。

《卫灵公·二十八》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附:《子路·二十四》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何晏:王曰:或众阿党比周,或其人特立独行,故好恶不可不察也。

朱子:杨氏: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众好恶之不察,则或蔽于私也。

钱穆:众好众恶,其人其事必属非常,故必审察之。

【两章大意相同,《子路·二十四》指出乡人有善不善,要分谁好谁恶。章义已说于《论德政(四)》,可与《卫灵公·二十八》章互参。后世所引用,多“众好”句在“众恶”前,定州西汉墓出土竹简正是如此,今本可能是在传抄中倒置。对舆论,不可不听,尤其“必察”好恶何事?何故好恶?不能仅据“群众”是否“欢迎”,“大家”有无“意见”作决策,“民无常心,唯惠是怀。”民心可收买,可欺骗。但凭众口毁誉论定人事,有可能颠倒是非贤愚。居此星球者,史之久地之广又普遍巧于琢磨人情世故者,惟有中华,故世情特为复杂多变,格外需要细察明辨,才能少上“众好”“众恶”的大当。君主行政要顺应民心,君子道德不可迎合流俗,其中道理很深。

中国的政体一直让君主拥有绝对权力,而人文理论却始终使人民大众享有盛名美誉,两者本对立,却能一直并行,是最值得探究之谜。任何统治的成功,都意味者民众基本接受,不能全靠压迫,不在小农局限(工、商、士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中国民性究竟是什么?孔子懂得民性有二面性,故儒亦以二种态度待之。在君民矛盾上,大讲三代之民直道而行,人之生也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贵人贱畜,民本君末,完全站在民一边,肯定其“天地之贵”的人之价值,深深同情民之勤苦而不幸,“中心憯怛,爱人之仁也。”(《礼记·表记》)君民同是人,而民属受害无告的贫贱一方,仁者之爱理当献给民。对立而和的出路,在严责君主“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否则“好人所恶,恶人所好,灾必逮夫身。”没有好下场!(《礼记·大学》)

另一方面却深知伟大之中有极不伟大者,绝不迷信民众的判断力。在道德境界上只有君子教导小人之责,没有媚俗附众之理。言礼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懂得礼之理)” ; 论无过不及的修养,民鲜能中庸;人人叫好的乡愿贼德,乡人好恶要分善者不善者,众口毁誉必察之,甚至告诫“小人溺于水,君子溺于口,大人溺于民,皆在其所亵也。”(《礼记·缁衣》)小人必须敬君子。士志道,民食力,所志之事迥殊,素养亦大异。食力为身家之利,大欲不出食色之低要求,理应予以满足,却乏精神追求;加以富贵奴役,民性如草,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故贪小利畏大刑,自私狡黠,势不能免,好恶不直矣。上失所教,见识本狭窄,世代不迁,又愚而固执。道无关其身而冷漠,德不可亲而远之,宜其看不惯特立独行之士,或群起非毁之。饥者易食,此际有乡愿几句逢迎话即觉称心满意,主子略施小惠就倍加感恩戴德,于是形成愚民“众皆好之”“众皆恶之”的舆论阵势。笃守善道之君子,人言可畏矣。天赋予君、民、士之性皆一也,差别只因唯士志于道,道不学不明,“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必求尽己之性,进而尽人之性,终至尽物之性,则为孔儒独有之追求(《礼记·中庸》)。守死善道者,以道抗富贵,亦以道察众口,媚俗附势,足以叛道失守。一次次煽惑群众痛斥孔老二“污蔑”广大贫下中农的闹剧,反而证实君德如风,草民易愚。孔子既全身心为民众争取天性本贵之人的地位,又指出贫贱草民生存在富贵世界的丑陋烙印,教诲志道之士应该深信民性本善,又细察民情好恶之私,表明一个重大的历史事实:热爱人生又高出世界的独立思想家已经完全成熟,从此辉耀于中华历史的高空!】

《里仁·二十六》

子游曰:“事君数suò,本义为频繁,此有烦琐,迫促之类意思),斯(这就)(取辱)矣。朋友数(音义同前),斯疏矣。”

附《礼记·曲礼》:“君子不尽人之欢,不竭人之忠,以全交也。”

何晏:“数”谓速数之数也。

陆德明《经典释文》:郑曰:谓数己之功劳也。

《吴氏嘉宾说》:“数”者,昵之至于密焉者也。唯恐其辱,乃所以召辱;不欲其疏,乃所以取疏。

朱子:胡氏曰:事君谏不行则当去,导友善不纳则当止。至于烦渎,则言者轻,听者厌矣。

俞樾《群经平议》:“数”者,面数其过也。

【古人将人际的基本关系归成五类,在家则父子、兄弟、夫妇,出门即君臣、朋友,是谓五伦。如何处好五伦,和睦平安地度过此生,没有比中华文化更珍重更精细更明哲的了。君子自尊,得留神远怨。家不和终究安危与共,有天生纽带;君、友非天生之交,纯靠人为而合,故离合之际尤须警觉。从责己一面说,事君忠、交友信,不忠不信则君臣离、朋友散,这是大原则。但过犹不及,献忠过于殷勤,大小事不断跑,分内分外都张罗,自以为竭诚尽智矣,“数”!非礼不宜(义)了,惹烦了君,自讨没趣。心过热衷则误认君主作君亲,混淆了敬与爱的界限,忘了君是主子,乱了主奴,伴君如虎“斯辱矣”。“事君以礼”,礼主敬,礼到为止,敬而远之,得拉开距离,保持自重与安全。待友亦然,过信则狎昵,日夜胶在一起,彼此不分,日久生嫌,“数”!失去各自空间,友谊变成负担,碰撞结起疙瘩,一旦借题发作,即可反目成仇,往往不止“疏”而已。子曰:“故君子之接如水,小人之接如醴(甜酒);君子淡以成,小人甘以坏。”(《礼记·表记》)《曲礼》“不尽”“不竭”二语尤属至理,相处自然正常,才能地久天长,久而愈真。仅仅说“伴君如伴虎”,“瞎了眼交错友”只是一面之理,没有悟出失误所在,解决什么问题。君子躬自厚而薄责于人,认真读读《论语》,倒能切实增长些人生真智慧。】

编辑:潘瑞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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