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重器
来源:作者:苏亚平 2007-05-20 14:08
《读者》杂志登过一则幽默——学生交三十两银子只能站着听课;交四十两则可提问解惑;交五十两便能预知考题;交六十两就能让老师拍你的马屁,让你耳顺;若能交上七十两,上课时就由你坐卧,或干脆旷课,随心所欲。
这幅令人作呕的师生群丑图取材于“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虽然我经得起各种幽默,但这则幽默太黑色,因而将我击倒,因为它打碎了我心中的“千秋重器”——孔子。
歪批一段孔子语录,本不足惧,我担心的是——我们民族不再有神圣!
孔丘神圣?他是孔老二,是伪善人,是奴隶制的复辟狂,是孔家店的黑掌柜,是用礼教杀人的屠夫,是两千多年来封建神殿中供奉的泥胎!昔日董仲舒向汉武帝进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造成了中国封建社会的超稳态结构,已罪孽深重;宋太宗的宰相赵普终身“所读止《论语》”,并称要以“半部《论语》治天下”,夸张得也够可以;尤其是南宋理学家朱熹,泣血高呼“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虽因此挤进了孔庙的大成殿,成了“十二哲”中唯一的后世弟子,结局又如何?还不依然是一个“以礼教杀人的快刀手”?孟轲说孔丘是“集大成”,但那集的是封建主义的大成。更有甚者,这位假圣人不仅产自“野合”,而且有妻有妾;森森孔府产下女婴,即行扼死,就因为“衍圣公不当岳父”。
这些抨击和不经之谈,曾经如雷贯耳,“五四”时的“打孔家店”,也曾升调成“文革”时的“打倒孔家店”。但今天,高调曲终,盛宴星散,历史要重新寻回尊严!此处只举两个例子,以证明孔子独步了五千年华夏文明史。
孔子一生培养了3000名弟子,而当时整个中国的人口只有1300万,除开70%的老人和妇孺,也就是说,平均每1300名包括士、农、工、商、兵等行业在内的成年男子中,就有一人是他的直接弟子。孔子从教五十年,就使1/4300的国家人口成了他的弟子。这一光辉业绩,算上古今,加上中外,何人能及?
如果再以25年为一代人计算,至今孔子的思想已经最深刻的影响了100多代中国人,这也就是美国史学家海斯曾说过那句话——孔子“有力地塑造了中华民族的性格”。一个能塑造整个民族性格的人,算不算得神圣?
确实,孔子代表着封建。自汉刘邦至清乾隆,其间1700余年,先后有12位皇帝、20人次亲谒曲阜祭孔。龙子凤孙们除了跪拜天地祖宗外,只有对孔子是“膝下无黄金”;而孔子被他们追谥的头衔,从“尼父”到“褒尊侯”,从“邹国公”到“先圣太师”,直至“大成至圣文宣王”等,高帽子将近二十顶。也正是靠着皇家庇荫,孔氏一族才由三代单传繁衍成了当今世界上第一大家族。
孔子除了代表封建,还代表着什么?不为了翻案,也应想清楚这个问题。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千百年来,这句话都被断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没有歧异,反正谁都理解孔老夫子的那点“上智下愚”观念。后来,溥仪倒了,西风东渐了,“德先生”将孔丘扫进了垃圾堆,这句话也自然成了批判的标靶。这下,忍不得孔子一夜变“黑”的人,开始反弹——孔子倡言“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愚民耶?爱民耶?于是要翻案。先是康有为不满,将句子另断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含“使得动就使,使不动就教”之意);有人还不满,再断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如果是良民,就役使他;如果是刁民,就教化他);但有人还不满意,更断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百姓虽可以役使,但不可由着他们使性子,而应教化他们)。圈画圆了,“民可使知之”了,翻案派也才气息舒展了。
可仔细想想,案虽翻了,但“使民”之意却一如其旧。依现今的民主观念看,你要役使人民,无论出于何种动机,都是万万要不得的,都是愚民的。
用现代民主要求孔子,确实有些苛求,但这是我为了“自外于翻案派”。翻案派把孔子当神,不当伟人,这不是我们希求的。孔子绝对讲过这类话:役使人民,歧视妇女,屈从君主,诋毁法制,贪官恋位,恢复旧制,贬低他人,用心名利,为稻粮谋……还杀过少正卯,这些案确实是铁案,翻也翻不动。
不翻案,是因为我们要客观地继承孔子的一切,仿佛要容忍恋人的优劣。当然,反孔也是反不动的,秦始皇焚书坑儒,只得到了骂名;道家、佛家都曾与儒家争正统,均无功而返;批判卖国贼林彪,也要拉上孔子,早已沦为笑谈。
提倡“不反不翻”,是为了换位思维。换什么位?换成不单只想孔子,而且要同时想自己。苏东坡有一次泛舟,正凝视着水中镜像,忽然秋风袭来,乱了身影,遂口占“散为百东坡”。其实孔子之于我们,也像是“散为他你我”的。我们人人身上都有孔子的影子。想通了这个道理,就会心平气和地去理解孔子。
孔子确实塑造了我们民族的性格,包括你、我、他,概莫能外。
人的思想和行为总应有所规范,例如:要做好孩子,不要在街上乱跑。孔子一生,主要做的也就是规范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只不过他对思想的要求是“仁”,对行为的要求是“礼”(其它道德规范基本是从这里派生出去的)。也正是以“仁”和“礼”为核心的儒家思想及行为规范塑造了我们民族的性格。
如果这么说太抽象,那就举些实例:
——中国人普遍喜欢红色。有人以为这是我们共和国的颜色,所以人们喜欢。差矣!“周人尚赤”,所以周朝最尊贵的颜色不是后世皇帝所用的明黄,而是红色。孔子也明确表过态——恶紫之夺朱。我们爱红色是从这儿来的。
——孔子不太讲究穿,却极讲究吃,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物腐臭变色了不吃,烹调不当不吃,没到吃饭时间不吃,没有调味酱不吃,甚至肉切得不规整、坐席摆得不正都不吃,“惟酒无量”,却也“不及乱”,最怪的是他每餐必食姜。据毛泽东考证,这是因为他长年颠簸,患上了胃寒,需用姜温补。总之,中国的饮食文化之发达,世界上只有法国略在伯仲,不能说与孔子无关。
——男女结亲称作“成婚”,何来?孔子曾率弟子修撰《礼记》,有“吉凶宾军嘉”五礼,其中的“嘉礼”即包括婚礼。“婚”的本字是“昏”,因为黄昏时分“阳往而阴来”,象征“女来”。虽然现代结婚以晨早为吉,但基本程式却一如古制,如:纳彩(媒聘)、问名(新郎初登门)、纳吉(预卜吉利)、纳徵(下订婚礼)、请期(确定婚期)、亲迎(新郎迎新娘)、拜舅姑(拜父母)、拜祖灵(告祖)、合卺(夫妻对饮)、共牢(举家欢宴)等,泰半都为现代所尊崇。
——中国人的家庭,往往是“父严母慈”,也与孔子有关。弟子陈亢怀疑孔子时常给儿子开小灶,就去问孔鲤。孔鲤老实回答:只有两次,而且都是走路时顺便训诫的。陈亢因喜“君子远其子”。关于孔夫人亓官氏,直接史料不多,但也有旁证材料足见她的慈爱。孔鲤50岁时先于孔子去世,而孔伋却是在他48岁时才生下来的。你看,多玄?而这中间反映出的亓官氏的态度,就更令人感沛:儿子是独苗,媳妇多年不育,丈夫又在国外考察,一去就是十四年,“孔家绝后”的压力全在她一人身上,可她至死都没有赶走不孕的媳妇。要知道,无后在当时是“七出之罪”的首恶。单凭这一点,她就称得上“圣母”。
——中国的丧葬文化在世界上可能最发达。基督教虽也重视丧葬仪轨,但他们的讲究,比起孔子搞出的名堂,只能算九牛一毛。孔子五十岁上做上了“中都宰”(相当于县长),取得的头号政绩就是“制为养生送死之节”。其内容之繁复,非为数百万字的专著,不可蠡测。还是举例,合葬父母是中国人的习俗,叩其渊源,也能追溯到孔子。孔子16岁时,母亲颜征在去世。因是非婚之子,孔子不知先父葬在何处,于是就把棺材停在曲阜的“五父衢”(类似王府井或者南京路),寻找知情者,直到找到父亲的旧部,合葬了父母。
——中国人总结“道德训条”,举世无双,诸如“五讲四美三热爱”之类。这不奇怪,因为有祖传。孔子的道德训条,无论数量、质量,均不让当今,诸如:一言、二道、三至、四教、五礼、六艺、七情、八目、九思……可以成十龙、配百套。先师开风,弟子步从,遂成“拥表章以自重,挟口号以自强”。
——尊师重教,在犹太民族也很悠久,但不知他们是否设有“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孔子曾自豪“自行束?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这“束?”二字,也有两解:“十条干肉”或“束带修饰”。经郭沫若认定为肉干后,就又惹出一段公案——奴隶们温饱全无,何来肉交?于是“有教无类”成了“批孔”的杀手锏。其实孔门弟子中,只有南宫适、端沐赐、司马牛等几个富家子弟,余者多为黔首小吏、贱者农工子弟,甚至还有江洋大盗。孔子之前只有“王官之学”,就连豪强巨贾子弟,也是“有钱无官莫进来”,因此,孔子兴办“私学”,既给中国人民带来了福祉,也是人类平权主义的一大进步。有人据此驳斥“孔子是奴隶制的复辟狂”,认为“有教无类”解放了人才生产力,才有了嗣后的开科取士,选拔人才,也不无道理。今天好,“官学”不言官宦了,但却屡有“钱门把关”,拒绝孤寒,让人弄不明白是教育产业化,还是产业教育化?
——有位美国人来中国谈合作,先谈妥,再握手,一切无虞,可第二天对手却变了,使他深感困惑。这不奇怪,因为他不了解中国人“守信与从权”的观念。孔子曾亟言“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但也曾公开背盟。孔子周游列国来到卫国的蒲邑,有帮人正准备造反。反贼逼迫孔子立誓:绝对不去卫国都城告密,否则就杀了他。孔子当庭立誓,赌天咒地;但一出城,他就直奔卫都而去。子贡大惊:“盟可负乎?”孔子却嘿然一笑:“要胁之盟,神灵不听。”这也许并不说明孔子不讲信用,而是讲信用也要因情境而定,一切从权。中国人的道德观,常因情境不同而显得飘忽,西方人很难理解,区别正在于文化背景。
——孔子因提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成了永恒的保皇党。其实,孔子的君权观,既有“在下位而获乎上”,也有“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某一君主是否可忠,要看其是否仁义,至于抽象的君权,他反而有所蔑视。弟子冉雍长相富态,孔子就说“雍也可使南面”,并让他披挂蟒袍冕旒,自己则亲率徒子,对其三跪九拜,习面君礼。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因为天子、国君方可南面,冉雍只是贱人之子。西方学者对中国乱世不断,却未中断道统,困惑不已,也是因为不理解孔子留下来的这种传统:人人皆有忠君和蔑君,表忠时藏蔑,用蔑时藏忠;忠到头即造反,蔑至极再求忠,其适用标准是“仁义与否”。
——国民党税多,共产党会多,而几千年来中国的国情是官多。“学而优则仕”导致了官僚众多,凡是精英,只有当官一途,独木桥焉能不挤?孔子还有个糊涂思想,当官的都是“民之父母”(父母官和子民)。千百年来,为何企盼“青天”会成为中国百姓的集体意识?其动因就是“盼望父母显灵”,只有父母才不会冤屈自己的孩子。这有多恶劣?多么违背法制精神?我们不搞无政府主义,但也要提醒大大小小的在位诸官,孔子讲“学而优则仕”时,还有后半句“仕而优则学”,否则,坍下台来,也是咎由自取,孔先人可是有言在先的。
——中国人讲孝道,世界各国无与伦比。孔子劝孝也有一大套学问。他告诫孩儿们,应“孝亲”而不应“养亲”,因为对牛马才是养,对高堂只能讲孝;而且因为每个人从小都是“三年而免于父母之怀”,所以孝亲是无条件的,且不拘穷富,关键是能像老莱子那样“七十犹著五彩衣”,趴在父母面前作小儿科。老年人问题,是世界的一大难题。西方社会福利发达,力主老人进养老院,用社会化解决问题。现在中国也在步西方后尘,大办敬老院。我不非议办敬老院,但却要提醒一下世人:中国的传统是孝亲家庭化,毕竟双亲“敬”在家里要温馨得多,弄到他人院子里,老少皆“心有戚戚焉”,又何苦?中国人应当有信心,探索出一套适合现代社会的、独特的老年文化解决方案,为全人类作贡献。
——有个日本人对我大讲日本男女如何大而化之,中国男女如何小而匿之,以证中国文化之假道学,例证是:日本每年都有性节,是日,百十男人抬着宛如重炮的木雕阳具,周遭巡游,而妇人们无论婚否,皆争相抚吻那话儿,焦渴之心,溢于唇舌;又讲圣洁的鸳鸯浴池里,男女相互仰慕人体美,常嫌光阴荏苒,断不会勃起敦伦之念;还讲了日本妓院如何选秀,那般绚烂,那般追求秀外惠中,堪可与世界上任何一台选美盛会比肩并臀……末了,还炫耀了一句:这是日本本土文化,暗示不是舶来于中国。阿弥陀佛!中国教了日本那么多东西,幸好这几样不是出自吾华,免了异数厚脸皮之讥。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是有禁锢。汉朝人曾争论过一个道德悖论——嫂子落河了,小叔子该不该援手搭救?“授受不亲派”与“仁者爱人派”争得天地玄黄,直到宋代,后一派才被朱熹的“存天理,灭人欲”灭了。可怜的是,嫂子从此缠上了小脚,更易落河,而小叔子因丢了色胆,只能眼睁睁看着嫂子溺毙。这种禁锢,今天当然该破除,但孔子讲的“床第之言不逾阈”,“公堂不言妇女”,“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等,恐怕就不能破除,否则师傅反被徒弟腌?了,师道尊严何在?
——孔子认可的君子是集刚毅木讷、博学约礼、内圆外方、恭敬谨行、严己宽人、忧国忧民、舍生取义、杀生成仁等品格于一身的,他维护君子形象就丝毫不爽:走路循墙根,见人即停步,不踩他人身影;吃饭不言声,免得口沫喷溅;“寝不尸”,只侧卧,不仰卧;造访时,先在门外干咳,恐有主人不便;乘车外出,路遇五人即起立,遇到盲人亦不苟;可能人家根本不领情,但他把这叫慎独,恪守不渝。孔子不饮盗泉水,曾参不过胜母村,也都是硕儒的千古佳话。有两个例证很具说服力:孔子身长八尺,莽然一大汉,但每当走近悬崖或城下,他就胆寒,怕落下异物,无谓牺牲了,还自辩说“君子不立于岩墙之下”,可谓胆小如鼠。但真到了危难关头,他又能心雄万夫。周游到宋国时,孔子看见宋司马桓?正在打造一付石棺椁,数年未成,还折磨死了不少奴隶,便诅咒他“速死,死且速朽”!桓?挟凶赶来,孔门师徒正在一株大树下习礼。几番威逼,孔子都恍若未见,习礼如常。桓?大怒,命令士兵拔去大树。那凶险,险过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大树轰然倒下……俄顷,孔子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口中不急不徐“天生德于予,桓?其如予何!”温水加烈火,这才是真君子,才是中国人的脊梁。联合国大楼里悬挂的那条语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加上“己欲利而利人,己欲达而达人”,是孔子奉献给全人类的极高精神境界。
——中国人七分讲道德,三分讲法制,今天看来大有弊端。孔子官拜鲁国司寇(司法部长)时曾说“圣人设防,贵其不犯也。制五刑而不用,所以为至治也”。有个儿子要主持正义,将偷羊的父亲告到他面前,他却不分黑白,将二人同室收监,关了三个月,不理不睬。有人批评他罔顾正义,他却说:我的正义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什么话?父子互相包庇罪行,不为有过,反为有功?!但孔司寇的法制观就是如此:法律必须让位于道德。孔司寇也举过屠刀,杀了少正卯,并找出了五条借口:心逆而险,行僻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孔司寇真正“有特色”,罗织的这些罪名,没有一条是行为罪,全是思想罪,彻头彻尾违背了法理精神。孔司寇绝没想到,他这一刀下去,中国从此因言获罪不断,文字成狱不绝,不仁不义,以至其极!有什么办法?他就是要搞泛道德主义,说什么“伐一木,杀一兽,不以其时,非孝也”。怪哉!砍木头与孝顺,有何关联?我们要健全法制,就应在这点上与孔子划清界限。
——《诗经》是经孔子筛选保留下来的。二十年前,我们还在怒斥其中的淫诗,足证孔子有道学,假却不见得比我们多。更有趣的是孔子讲诗,不讲美,只讲道德,譬如开篇的《关雎》章,被他盛赞为“后妃之德”。见鬼,皇后分明可以奉上玫瑰,怎会跑到河边采来野花,勾引皇上?当然,孔子的这番说教也使我们悟到一个传统——为求有理,先抢占道德制高点,即可一览群山小。
——孔子对音乐很有研究,造诣也很高,曾经“闻《韶》忘肉”。但孔子讲音乐还是讲道德,比如,他曾骂过“郑声淫”,无非因为“郑声”绵软,多转调,多泛音,他便耿耿,以为颓靡了铿锵的圣王音乐,要挞伐。联想起我们也曾将邓丽君的歌曲斥为“靡靡之音”,颇有“相见恨晚”之憾。
——严格说,中国人的出世思想不起源于佛家,而是儒家。孔子的“不怨天,不尤人”,“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君子固穷”,“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等思想,若想找到丝毫不受其影响的中国人,恐怕难乎其难。
——立德、立功、立言,出自左丘明之口,却转述了孔恩师之意: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三立”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恒久动力,惜有前明人将其量化为“取它一个号,刻它一部稿,造它一乘轿,讨它一个小”,至今余响不绝。
——中国常以礼仪之邦傲视同侪。该当!却也有隐忧。隐忧在于常把礼仪作外化解:吐痰罚款,驱逐烟民,上车买票,过街看灯,卫生检查团来了关铺门……而内在礼仪——修身养性却被打入蟾宫。刘少奇论修养被诬为“黑修养”,迄今未白,遑论变红?“君子群而不党”,“匹夫不可夺志”,“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好德如好色”,“不以言举人,不以言废人”等等持身之道,零落爪哇国者十之有七。君不信?请试解“君子上达,小人下达”一语,该是可以解成“君子喜上宪,小人媚下属”?
——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孔子搞蒙昧,吾辈泼脏水,结果“生而知之”泼掉了,“学而知之”也沦为了学子营生。“寒窗二十载,生受五十年”,读了书还是直奔黄金屋,颜如玉。不好。还是应像孔子那样,讲学习目的多样化:交友有乐,温习有悦,明辨知否,不罔不殆,乐山乐水,不耻下问,学诲结合,乐天知命,移愚为智,多闻择善,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句话——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乡愿(好好先生)曾被孔子痛斥为“德之贼也”,而今也要谨防孔老先生从地下伸出手来,戳我们的脊梁——学蠹,德之贼也。
——中国人最善于幻想美好社会。若论圣西门、傅立叶、欧文辈,已是陶渊明的玄孙,更难望孔夫子项背。构想“小康大同”,需要理想和卓识,且要敢于“小天下”。皇帝们腾龙舞蛇,搞出些文景、贞观、开元、康乾之类盛治盛世,但谁都不敢轻言小康,都怕仰望孔子,脖子太累。我们高明得多,改革开放二十年就“小康”了,傲视了五千年的皇帝。当然,不付版税也就算了,但我们总得对得起孔子,起码正个名吧?“正名”对他老先人,可是重于泰山的。
孔学变儒学,儒学变国学,国学变成中国人的性格,可作的文章何止千万?但愿读者诸君已从上述例证中鉴照出了自己,否则,只有怪我笔力不逮了。
历代论孔,多有精准之言:颜回说“仰之弥高,钻之弥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最有真情;为孔子守墓六年的子贡说“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最为诚挚;孟子尊孔子为“圣之时者”,最为准确;司马迁借用《诗》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最得情理;王充疾言《问孔》,也承认孔子是“诸子之中最卓者”,最是公正;陶渊明因“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而辞官,最得孔子“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真传;韩愈开列“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名单,厘定了儒家道统;朱熹将孔子治学态度归纳为“格物至知”,应属深刻;元武宗称孔子为“万世师表”,亘古有效……
还可以想想“五四”时期,当时,各种思潮林林总总,为何共产党号召马克思的唯物论、辩证法,能很快赢得人心?(要知道,佛教在中国站稳脚跟,用了数百年)原因确实是“原理适合了国情”。什么国情?那就是传统。孔子不信鬼神,曾言“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子贡挖空心思,编了个难题“死者有知乎”?想考老师是否果真“不言怪力乱神”?孔子答曰:若说有知,怕妨碍孝子贤孙以生送死;若说无知,又怕不孝子孙弃亲不葬。多巧妙?问鬼事,答人事,滴水不漏,唯物观坚定如磐。再有,孔子的人生观以“中庸”为圭臬。中者,允执其中,庸者,用意平常,即时刻以“执中”考虑问题。要“执中”,就要先明辨四方八面,这个明辨过程是不是辨证思维?
某些日本人爱说“日本是东方文化的正宗”,委实有些“小妾心态”:卖弄自己那几分嫩色时,就忘了曾是谁引其入门。但日本振兴传统文化的历程却极富启发:人均国民收入1500美元时,全盘西化盛行;2000美元时,西化热降温;3000美元时,日西均衡;7000美元时,传统价值观重新受到推崇。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有过类似观点:主义之争是暂时的,文化之争是永恒的。惟愿我们不要等到囊中鼓胀后,才依稀有传统,恍惚有祖宗,误了自雄时光。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评选出人类历史上的“世界十大文化名人”,孔子位居榜首;1988年1月,历届诺贝尔奖获得者在巴黎共同签署了《全世界诺贝尔奖获得者宣言》,称“人类要想在二十一世纪生存下去,必须从两千五百年前的孔子那里去汲取智慧。”中国人该不该感到振奋?
千年横越,浮华汩没;我山之石,岂不攻错?即或为斧削封建糟粕!孔子处人,“见人一善而忘其百非”,我们就没胸襟见他百善,忘他三非五非?有人曾让丘吉尔在印度和莎士比亚之间选择其一,他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后者。我们没有印度可选,难道就可以不要孔子?就能容忍一则幽默将民族偶像击倒?
倘若你能记住共和国的诞生日,那么请记住:此前,整整两千五百年零三天,中国诞生了一位世界巨人——孔子!那天是公元前551年9月28日。
“德先生”曾将孔子绊倒。今天,我们要轻轻地提醒他老人家——请尊重中国人民的“千秋重器”。仲尼曾讲过一句话,证明他是您的开山弟子:
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
编辑:潘瑞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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