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史论与孔子史学
来源:作者:张京华 2007-05-20 14:10
摘要:孔子整理《春秋》所继承的是古代史学中的“记言”传统,重在阐释古史的微言大义一面,由他的弟子所传承的《公羊》《谷梁》二传,继承了孔子重在阐释的风格。左丘明的身份是“鲁太史”、“鲁君子”,所继承的是古代史学中的 “记事”传统,由他所传承的《左传》仍是从“记事”一面为《春秋》补充史料。但是在《左传》中,却又包含有较之《公羊》《谷梁》更多的孔子史论,这些史论基本上体现了《论语》所说“子以四教:文,行,忠,信”的特点。
《春秋》为孔子晚年依据鲁史所选择整理的教科书,左丘明以鲁太史和鲁君子的身份为《春秋》补充了大量史料,编成《左传》,《左传》因此而与《公羊》、《谷梁》二传明显不同。三传虽然并称,却是二个系统,或者说分别代表了古代史学中“记事”、“实录”与“记言”、“微言”二种传统。《公羊》、《谷梁》二传以弟子的身份传承师学,所以重在“微言大义”的一面;《左传》以鲁太史、鲁君子的身份为《春秋》补充史料,所以重在“良史”、“实录”的一面,二者原则完全不同。
孔子整理《春秋》的目的,司马谈说:“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修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1〕(《史记·太史公自序》)刘勰说:“昔者夫子闵王道之缺,伤斯文之坠,静居以叹凤,临衢而泣麟,于是就太师以正《雅颂》,因鲁史以修《春秋》。”〔2〕(《文心雕龙·史传》)其用意全在“王道”。由此而论三传,刘知幾曾说“《左氏》之义有三长,而二传之义有五短”。〔3〕(《史通·申左》)但是《公羊》、《谷梁》二传其实更能代表孔子整理《春秋》的原意,即“记言”“微言”的传统,而《左传》所体现的全为“记事”“实录”的传统。
《礼记·玉藻》论古代史学中“记言”与“记事”二种传统说:“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汉书·艺文志》说:“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帝王靡不同之。”刘知幾进一步论述说:“盖古之史氏,区分有二焉,一曰记言,二曰记事。而古人所学,以言为首。至若虞夏之典,商周之诰,仲虺、周任之言,史佚、臧文之说,凡有游谈、专对、献策、上书者,莫不引为端绪,归其准的。其于事也则不然。……《书》之所载,以言为主,至于废兴行事,万不记一。语其缺略,可胜道哉!故令后人有言,唐虞以下帝王之事,未易明也。”又说:“孔门之著述也,《论语》专述言辞,《家语》兼陈事业,而自古学徒相授,唯称《论语》而已。由斯而谈,并古人轻事重言之明效也。……又按鲁史之有《春秋》也,外为贤者,内为本国,事靡洪纤,动皆隐讳。斯乃周公之格言,然何必《春秋》,在于《六经》,亦皆如此。”〔3〕(《史通·疑古》)这就是说,古代史学中本有“记言”与“记事”二种传统。
由“记言”与“记事”二种传统来看,在孔子《春秋》与左丘明《左传》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微婉的关系:鲁史《春秋》原本是偏重于记事的,而孔子整理时却贯穿以“记言”的传统;孔子整理《春秋》原本贯穿以“记言”的传统,而左丘明却由“记事”一面为之作传;左丘明原本是由“记事”一面为《春秋》作传的,而《左传》中却包含了更多的孔子史论。二人为同时之人,二书为同时之书,孔子与左丘明正体现了孔子所说“和而不同”〔4〕(《论语·子路》)的一种关系。
儒家后分化为经学今古文二派,学者每以此匡范《春秋》及三传,其实孔子在《春秋》中寄寓的“微言大义”渊源有自。王充说:“然则孔子之《春秋》,素王之业也;诸子之传书,素相之事也。”〔5〕(《论衡·超奇》)由古代史学传统一面来看,孔子是以布衣的身份而为鲁史代言,而他所承袭的也是古代史学中“记事”、“实录”以外的另一传统,古代史学“记言”、“微言”的传统也因孔子整理《春秋》而发扬光大。
三传相比较,《公羊传》中所载“孔子曰”共3处,“仲尼曰”无。《谷梁传》中所载“孔子曰”共6处,“仲尼曰”无。二传所载“君子”,凡注解书例时即指孔子,有数十处,但是真正详载言论之处极少。《左传》中所载“孔子曰”共5处,“仲尼曰”共26处,“君子曰”共数十处并多详载言论。足见《左传》虽然是以“记事”见长,然而在“记言”方面,仍优于二传。《左传》在“记事”与“记言”二方面,其实是兼收并蓄的。
兹将《左传》史论列表分析如下。
表一:三传所载“孔子”言行比较分析列表
1、《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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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号 |
纪年 |
史 事 |
孔子言行(原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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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宣公2年 |
晋太史书曰“赵盾弒其君”,以示于朝。 |
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惜也,越竟乃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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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宣公9年 |
陈大夫孔宁、仪行父杀谏臣泄冶,陈灵公弗禁。 |
孔子曰:“《诗》云:‘民之多辟,无自立辟。’其泄冶之谓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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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定公元年 |
鲁昭公薨,季氏葬之于墓道南,孔子为司寇,沟而合诸墓。 |
孔子之为司寇也,沟而合诸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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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哀公3年 |
鲁国失火,及于桓公、僖公之庙。 |
孔子在陈,闻火,曰:“其桓、僖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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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哀公6年 |
楚昭王有疾,大夫请祭河。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不谷虽不德,河非所获罪也。”遂弗祭。 |
孔子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国也,宜哉!《夏书》曰:‘惟彼陶唐,帅彼天常,有此冀方。今失其行,乱其纪纲,乃灭而亡。’又曰:‘允出茲在茲。’由己率常,可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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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哀公11年 |
齐师伐鲁,鲁师与齐师战于郊。公为与其嬖僮汪锜乘,皆死。……冉有帅左师,用矛,故能入齐师,齐师宵遁。 |
孔子曰:“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可无殇也。”……孔子曰:“义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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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哀公12年 |
昭公夫人孟子卒,季氏不行丧礼,孔子亦除去丧服而答拜。 |
孔子与吊,适季氏。季氏不絻,放绖而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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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哀公14年 |
齐陈恒弒其君壬于舒州。 |
孔丘三日齐,而请伐齐三。公曰:“鲁为齐弱久矣,子之伐之,将若之何?”对曰:“陈恒弒其君,民之不与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可克也。”公曰:“子告季孙。”孔子辞,退而告人曰:“吾以从大夫之后也,故不敢不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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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哀公15年 |
卫浑良夫作乱,高柴出奔,子路结缨而死。 |
孔子闻卫乱,曰:“柴也其來,由也死矣。” |
2、《公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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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号 |
纪年 |
史 事 |
孔子言行(原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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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宣公元年 |
晋放其大夫胥甲父于卫。 |
孔子盖善之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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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襄公22年 |
十有一月庚子。 |
孔子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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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昭公25年 |
齐景公宴鲁昭公于野井。 |
孔子曰:“其礼与其辞足观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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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定公10年 |
齐人归鲁运、欢、龟阴之田。 |
孔子行乎季孙,三月不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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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定公12年 |
季孙、仲孙帅师堕费。 |
孔子行乎季孙,三月不违,曰:“家不藏甲,邑无百雉之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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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哀公14年 |
西狩获麟。 |
有以告者曰:“有麕而角者。”孔子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反袂拭面涕沾袍。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子路死,子曰:“噫!天祝予!”西狩获麟,孔子曰:“吾道穷矣!” |
3、《谷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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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号 |
纪年 |
史 事 |
孔子言行(原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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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桓公2年 |
宋督弑其君与夷,孔父先死。 |
孔,氏,父,字谥也。或曰其不称名,盖为祖讳也,孔子故宋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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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桓公2年 |
取郜大鼎于宋。 |
郜鼎者,郜之所为也。孔子曰:“名从主人,物从中国。”故曰郜大鼎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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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桓公3年 |
齐侯送女姜氏于讙,桓公亲受之于齐侯。 |
子贡曰:“冕而亲迎,不已重乎?”孔子曰:“合二姓之好,以继万世之后,何谓已重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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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桓公14年 |
郑伯使其弟御来盟。 |
孔子曰:“听远音者,闻其疾而不闻其舒;望远者,察其貌而不察其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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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成公5年 |
梁山崩,壅遏河三日不流。晋君召伯尊而问焉。伯尊来,遇辇者。 |
孔子闻之,曰:“伯尊其无绩乎,攘善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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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襄公21年 |
冬十月庚辰朔。 |
孔子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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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昭公4年 |
楚伐吴,执齐庆封,杀之。 |
《春秋》之义:用贵治贱,用贤治不肖,不以乱治乱也。孔子曰:“怀恶而讨,虽死不服。”其斯之谓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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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定公10年 |
鲁定公会齐侯于颊谷。 |
孔子相焉。……孔子历阶而上,不尽一等,而视归乎齐侯,曰:“两君合好,夷狄之民何为来?”……罢会,齐人使优施舞于鲁君之幕下。孔子曰:“笑君者罪当死!”使司马行法焉,首足异门而出。……因是以见虽有文事,必在武备,孔子于颊谷之会见之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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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哀公13年 |
晋吴会于黄池。 |
吴王夫差曰:“好冠来!”孔子曰:“大矣哉!夫差未能言冠而欲冠也。” |
由表一所示,《左传》所载“孔子”言行共9处。其中纯为记事的有为司寇、吊昭公夫人、请伐齐3处,其他6处均为评论人物,共计评论了董狐、泄治、鲁桓公、鲁僖公、楚昭王、公为、汪锜、冉有、子路、高柴等10人。《公羊传》所载“孔子”言行共6处。其中记载孔子出生1处,其他5处记载孔子言行。《谷梁传》所载“孔子”言行共9处。其中纯为记事的有孔子为宋人、名物、出生、颊谷之会为相4处,其他评论齐鲁合二姓之好、晋使鲁之远近、伯尊攘善、楚杀庆封以乱治乱、吴未学冠礼等共5处。
《公羊传》与《谷梁传》风格相近,但三传除孔子出生1 处《公羊》《谷梁》相同以外,其余内容均不重复。三传相比,《左传》在史论方面要长于《公羊》《谷梁》二传。
表二:《左传》所载“仲尼”及“仲尼曰”分析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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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号 |
纪年 |
史 事 |
孔子言行(原文) |
性质分析 |
其 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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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僖公28年 |
晋文公践土会盟。 |
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训。故书曰‘天王狩于河陽’,言非其地也,且明德也。” |
阐释《春秋》义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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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文公2年 |
祭祀太庙,跻僖公于闵公之上。 |
仲尼曰:“臧文仲其不仁者三,不知者三。下展禽,废六关,妾织蒲,三不仁也。作虛器,纵逆祀,祀爰居,三不知也。” |
批评老臣臧文仲不仁不智。 |
同时记有二处“君子”评论。孔子之语又见《礼记·礼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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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成公2年 |
仲叔于奚辞卫人所赏邑而请曲县、繁缨。 |
仲尼闻之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若以假人,与人政也。政亡,则国家从之,弗可止也已。” |
批评卫人以名器假人。 |
孔子之语又见贾谊《新书·审微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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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成公17年 |
齐人钥鲍庄子而立其弟鲍国。 |
仲尼曰:“鲍庄子之知不如葵,葵犹能卫其足。” |
批评鲍庄子不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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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襄公23年 |
齐侯与臧纥田邑而臧纥不受。 |
仲尼曰:“知之难也。有臧武仲之知,而不容于鲁国,抑有由也,作不顺而施不恕也。《夏书》曰:‘念茲在茲,顺事、恕施也。’” |
称赞臧纥有智,批评鲁国作不顺、施不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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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襄公25年 |
郑子产出使晋国及伐陈。 |
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 |
称赞子产有文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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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襄公27年 |
宋向戌弭兵,宴享晋郑,赵武、叔向各展宾主之辞。 |
仲尼使举是礼也,以为多文辞。(注1) |
称赞赵武、叔向多文辞而使弟子记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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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襄公31年 |
子产不毁乡校。 |
仲尼闻是语也,曰:“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 |
称赞子产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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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昭公5年 |
鲁竖牛为乱,立叔孙昭子,昭子杀竖牛。 |
仲尼曰:“叔孙昭子之不劳,不可能也。周任有言曰:‘为政者不赏私劳,不罚私怨。’《诗》云:‘有觉德行,四国顺之。’” |
称赞叔孙昭子有德无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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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
昭公7年 |
鲁国孟僖子将死,嘱其大夫及子弟学礼。 |
仲尼曰:“能补过者,君子也。《诗》曰:‘君子是则是效。’,孟僖子可则效已矣。” |
称赞其知学礼而能补过。 |
第一次正式记载孔子事迹:“故孟懿子与南宮敬叔师事仲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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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昭公12年 |
楚右尹子革诵《祈招》之诗以谏楚灵王。 |
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复礼,仁也。’信善哉!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溪?” |
称赞子革知克己归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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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
昭公13年 |
晋齐等国平丘会盟,郑子产争贡赋。 |
仲尼谓:“子产于是行也,足以为国基矣。《诗》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子产,君子之求乐者也。”且曰:“合诸侯,艺贡事,礼也。”(注2) |
称赞子产乐以治国与知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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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
昭公14年 |
晋国叔向断邢侯之狱。 |
仲尼曰:“叔向,古之遗直也。治国制刑,不隐于亲。三数叔魚之恶,不为末减。曰义也夫,可谓直矣!平丘之会,数其賄也,以宽卫国,晋不为暴;归鲁季孙,称其诈也,以宽鲁国,晋不为虐;邢侯之狱,言其贪也,以正刑书,晋不为颇。三言而除三恶,加三利。杀亲益荣,犹义也夫!”(注3) |
称赞叔向行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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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
昭公17年 |
郯子朝鲁,言少皞氏以鸟名官之故。 |
仲尼闻之,见于郯子而学之。既而告人曰:“吾闻之,天子失官,官学在四夷,犹信。”(注4) |
孔子问学于郯子,并孔子称赞郯子能守官学。 |
第一次正式记载孔子言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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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
昭公20年 |
孔子阻止琴张吊宗鲁,以为君子不宜。 |
仲尼曰:“齐豹之盗,而孟絷之贼,女何吊焉?君子不食奸,不受乱,不为利疚于回,不以回待人,不盖不义,不犯非礼。”(注5) |
告诫琴张不为不义、非礼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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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
昭公20年 |
齐侯招虞人,虞人据礼以为当以皮冠相招。 |
仲尼曰:“守道不如守官。”(注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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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赞虞人能守官。 |
同时记有“君子”对孔子之语的评论:“君子韪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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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
昭公20年 |
郑子产将死,戒子太叔为政当宽猛相济。 |
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施之以宽也。‘毋从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竞不絿,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和之至也。”……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注7) |
称赞子产能宽猛平和及仁爱。 |
孔子之语又见《韩非子·内储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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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
昭公28年 |
晋国贾辛貌不扬而有力于王室,魏献子举为祁大夫。 |
仲尼闻魏子之举也,以为义,曰:“近不失亲,远不失举,可谓义矣。”又闻其命贾辛也,以为忠:“《诗》曰:‘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忠也。魏子之举也义,其命也忠,其长有后于晋国乎!” |
称赞魏献子义、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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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
昭公29年 |
晋国赵鞅、范宣子改旧制,铸刑鼎。 |
仲尼曰:“晋其亡乎!失其度矣。夫晋国将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经纬其民,卿大夫以序守之,民是以能尊其贵,贵是以能守其业。贵贱不愆,所谓度也。文公是以作执秩之官,为被庐之法,以为盟主。今弃是度也,而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贵?贵何业之守?贵贱无序,何以为国?且夫宣子之刑,夷之搜也,晋国之乱制也,若之何以为法?” |
预言晋国将亡,批评晋国改旧制,弃官守而用刑鼎。 |
蔡史墨同时有预言及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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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
定公9年 |
鲁国阳虎奔齐,又奔晋赵氏。 |
仲尼曰:“赵氏其世有乱乎!” |
预言赵氏将有乱。 |
孔子之语又见《韩非子·难四》、《说苑·权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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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
定公12年 |
子路堕三都,费邑叛,孔子命大夫平叛。 |
仲尼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 |
时为司寇,主持平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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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定公15年 |
邾隐公朝鲁定公,邾隐公之容仰,鲁定公之容俯,子贡称二君皆非礼而有死亡之兆。 |
仲尼曰:“赐不幸言而中,是使赐多言者也。”(注8) |
告诫子贡毋多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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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
哀公11年 |
卫国大叔疾娶孔文子之女,而仍以前妻之娣为妻,孔文子欲攻大叔疾。 |
文子怒,欲攻之,仲尼止之。……孔文子之将攻大叔也,访于仲尼,仲尼曰:“胡簋之事,则尝学之矣;甲兵之事,未之闻也。”退,命驾而行,曰:“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 |
批评孔文子不学礼而问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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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
哀公11年 |
鲁季孙欲兴田赋之法。 |
季孙欲以田赋,使冉有访诸仲尼,仲尼曰:“丘不识也。” 仲尼不对,而私于冉有曰:“君子之行也,度于礼: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如是,则以丘亦足矣。若不度于礼,而贪冒无厌,则虽以田赋,将又不足。且子季孙若欲行而法,则周公之典在;若欲茍而行,又何访焉?” |
批评季孙兴田赋而不遵周公之典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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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
哀公12年 |
鲁国冬十二月有虫灾。 |
仲尼曰:“丘闻之:火伏而后蛰者毕。今火犹西流,司历过也。”(注9) |
批评历官失一闰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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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
哀公14年 |
鲁西狩获麟。 |
仲尼观之,曰:“麟也。” |
辨别异兽。 |
由表二所示,《左传》中所载“仲尼”及“仲尼曰”共26处,按纪年排序,条列有关的《左传》原文于后,参照杜预《春秋左传集解》分析孔子言行性质,其中阐释《春秋》义例1处,批评性评论8处,称赞性评论13处,告诫2处,预言2处,纯属记事2处(其中2处涉及2项)。在批评性的8 处评论中,由德行一面批评人物不仁、不智、不顺、不恕、不学礼的有4处,由政治一面批评大夫失官守与不遵旧制的有5处(其中1处涉及2项)。在称赞性的13处评论中,称赞人物有德、有智、仁爱、行义、有忠、学礼知礼的有9处,称赞人物能守官的有2处,称赞人物有文辞的有2处。
这26处史论中所说“仲尼”均为孔子,殆无疑义。其中自第14处昭公十七年孔子问学于郯子,并称赞郯子能守官学以前,为左丘明记载孔子事后的评论,自此处以后,为记载孔子当时的言行,由此可以看出左丘明所给予孔子的特殊重视,表现出二人之间的特殊关联。
旧以为史官所长在于明天道,识古今盛衰,董仲舒说:“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质诸人情,参之于古,考之于今。”〔6〕(《汉书·董仲舒传》)但由《左传》所载“仲尼曰”而论,其中只有2处预言是关于家国盛衰的,其他大部分史论都不是“天道盛衰”,而是评论人物政事,尤其少有抽象的哲理性的总结概括。这些人物评论除大多被《孔子家语·正论解》记载外,如对孔文子、郑子产等人的评论,在《论语》中也可以找到参证。
《论语·述而》说:“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当代学者有人称之为孔子的行教原则之一,由《左传》所载“仲尼曰”而论,孔子史论确实多不离“文,行,忠,信”四者。《论语·述而》又说:“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旧注以为是孔子“著述之谦”〔7〕(邢昺《论语疏》),但此语也正是孔子评论政治的主要标准。
关于孔子与《春秋》,旧有“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8〕(《孟子·滕文公下》)之语,但由《左传》所载“仲尼曰”而论,孔子对于人物的正面称赞多于负面批评。司马迁说:《春秋》是
“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1〕(《史记·太史公自序》),后人每注重其“抑恶”的一面,而对其“扬善”的积极乐观的一面注意不够。
古代史书既然为史官之职守,在“世官世畴”之列,必然有其固定的规范,即所谓“史例”。“史例”除了关于书写行文的要求之外,其中又必然有一些关于政治倾向的内容,譬如“三科九旨”“微言大义”之类,即所谓“义例”。为儒家今文家学一派所强调的“义例”,其实早在孔子之前即已存在,如皮锡瑞所说:“孔子以前,未有经名,而已有经说,具见于《左氏内外传》。”〔9〕(《经学历史》)(P30)“史例”与“义例”隐含于《春秋》之中,《左传》用“凡”字为发语,指出其为史例,所在皆有。但由《左传》所载“仲尼曰”而论,由孔子所指出的“义例”,只有“天王狩于河阳”一处。
《春秋》经文“天王狩于河阳”一句,杜预《春秋左传集解后序》引《竹书纪年》作:“周襄王会诸侯于河阳。”《竹书纪年》为晋史,故杨伯峻先生认为“盖晋史直纪其事”。〔10〕(《春秋左传注》)(P473)《孔子家语·正论解》正有“孔子览《晋志》”数语。则知鲁史确与晋史所有不同,当是曾据“义例”修改。司马迁为今文学者,所作《史记》于《周本纪》、《晋世家》和《孔子世家》三处都言及此事。《晋世家》说:“晋侯会诸侯于温,欲率之朝周。力未能,恐其有畔者,乃使人言周襄王狩于河阳。壬申,遂率诸侯朝王于践土。孔子读史记至文公,曰‘诸侯无召王’、‘王狩河阳’者,《春秋》讳之也。”《孔子世家》并说:“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
特别值得玩味的是,《春秋》“义例”一向为今文家所强调,但是在今文家所传承的《公羊》《谷梁》二传中,于“天王狩于河阳”一事,一语带过,并不着意,《左传》却能详载孔子之语。而到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一事上,《公羊传》有近300字的详论,并且说:“何以终乎哀十四年?曰:备矣!君子曷为为《春秋》?拨乱世,反诸正,莫近诸《春秋》”,在“义例”方面多有阐释。此事《孔子家语·辨物》也有“孔子往观之,曰:‘麟也。胡为来哉?胡为来哉?’”的记载,《史记·孔子世家》更有“仲尼视之,曰:‘麟也。’取之。曰:‘河不出图,雒不出书,吾已矣夫!’……及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喟然叹曰:‘莫知我夫!’”的沉痛记载,但是《左传》却又视其为纯粹记事而不加评论了。
注释:
注1:陆德明《经典释文》引沈云:“举,谓记录之也。”
注2:服虔曰:“艺,极也。”
注3:杨伯峻《春秋左传注》:“犹义,行义也。”
注4:有学者认为“官”字重,杨伯峻《春秋左传注》认为“官”字不重,则“官学”为连称。又,章炳麟《左传读》认为“四夷”当解为刘歆《让太常博士书》“夫礼失求之于野”之“野”。
注5:杜预《春秋左传集解》:“言齊豹所以为盗,孟縶所以见賊,皆由宗鲁。”琴张,
杜预以为:“孔子弟子,字子开,名牢。”《孔子家语·曲礼子夏问》以为即孔子弟子子张。章炳麟《左传读》认为即子张,举《庄子·大宗师》为证。
注6:杜预《春秋左传集解》:“韪,是也。”“君子韙之”,杨伯峻以为有二解:一在引文内,为孔子之语;一在引文外,当是又一人之语。按:当是左丘明之语。如在引文内,则所云无义。“道”,《孔子家语》王肃注解为恭敬之道,章炳麟《左传读》解为君臣相接之道。
注7:王念孙《经传述闻》:“爱即仁也,谓子产之仁爱,有古人之遗风。”
注8:杜预《春秋左传集解》:“子贡,言语之士,今言而中,仲尼惧其易言,故抑之。”
注9:杜预《春秋左传集解》:“火伏在今十月,犹西流,言未尽没,知是九月,历官失一闰。”
参考文献:
〔1〕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文心雕龙〔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史通〔M〕.北京:中华书局,1980.
〔4〕论语〔M〕.北京:中华书局,1996.
〔5〕论衡〔M〕.北京:中华书局,1996.
〔6〕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7〕邢昺.论语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8〕孟子〔M〕.北京:中华书局,1996.
〔9〕皮锡瑞.经学历史〔M〕.北京:中华书局,1959.
〔10〕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修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1981.
编辑:潘瑞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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