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尊德问学:明智思想的现代价值
“智”是儒家最基本最重要的德目之一。儒家经典《中庸》指出:“知(智)、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到底什么是“智”?历来众说纷纭,笔者认为,《中庸》本身的“尊德问学”三句:“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其实就是对儒家明智思想的最好诠释。 “尊德性而道问学”,就是要好学求知,明辨是非,即《中庸》所谓“好学近乎知”,孔子所谓“知者不惑”(《论语·子罕》),孟子所谓“是非之心,智也”(《孟子·告子上》)。“致广大而尽精微”,就是要慎微慎独,积善成德,即《中庸》所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荀子所谓“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荀子·劝学》)。“极高明而道中庸”,就是要合乎中庸,德行有度,即孔子所谓“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论语·雍也》);《中庸》所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以上,就是儒家明智思想的基本内容。
关于“好学求知,明辨是非”。儒家十分重视学习。《论语》首句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荀子》首篇就是《劝学》:“君子曰:学不可以已”;《孟子·公孙丑上》也有:“学不厌,智也”;《中庸》则认为:“好学近乎知”,如此等等。但是,对于“学”的内容,儒家的理解却与今人有所不同。《论语·学而》:“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又:“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依此,儒家所说的学习,不仅指读书,而且包含实践。读书是学习,实践也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儒家所说的知识,不仅指文化知识,而且包括道德知识。文化是知识,道德也是知识,而且是更根本的知识——后者与其称之为“知识”,毋宁称之为“智慧”,更准确地说,是“道德智慧”。孟子指出:“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孟子·离娄上》)所谓“智”,就是认识道德、实践道德、始终不背离道德的精神。孔子指出:“知者不惑”(《论语·子罕》),孟子指出:“是非之心,智也”(《孟子·告子上》)。只有通过学习,激发道德的自觉性,增强道德的实践性,提高道德的识别力,才能明辨是非,做一个真正的“智者”。就此而言,《中庸》所谓 “尊德性而道问学”,“尊德”与“问学”本质上是一回事,“尊德”就要“问学”,“问学”就要“尊德”。当代社会,“德育”与“智育”相并举,实际上是“德”与“智”相分离。人们误以为“知”就是知识,而且仅仅指文化的知识;“智”就是智力,而不是道德的智慧。这样,“道德”与“知识”、“尊德”与“问学”、“做人”与“做事”就被截然区分开来,从而造成了一种人格的分裂。于是,我们看到,人们的知识水平普遍提高了,道德水准却大幅下降了。一些人,学历不可谓不高,能力不可谓不强,却鲜廉寡耻,腐败堕落,当时自认为很聪明,可以瞒天过海,最终却身败名裂,证明还是蠢人一个。这就警示我们,知识不等于智慧,更不等于“道德智慧”;学习知识,明白事理,明辨是非,坚守道德的底线,追求道德的理想,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关于“慎微慎独,积善成德”。《中庸》提出:“致广大而尽精微”,强调通过尊德问学,而达到既宽广博大又精微详尽的道德境界。在这里,“广大”与“精微”是相辅相成的,“精微”是“广大”的基础,“广大”是“精微”的结果。从道德修养的角度,儒家更重视“尽精微”。从道德修养的主体来看,“尽精微”就是“慎独”。《礼记·礼器》指出:“德产之致也精微。观天下之物无可以称其德者,如此,则得不以少为贵乎?是故君子慎其独也。”所谓“慎独”,指人们在独自活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凭着内在的道德理性,按照一定的道德规范而自觉行动。“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中庸》)世界上再隐秘的事情,也没有不被发现的;再细微的事情,也没有不被显露的。所以,一个具有自觉性的道德主体,即使在个人独处的情况下,也要谨言慎行,不要因为别人看不到而放松要求,也不要因为是细小的事情而不拘小节。从道德修养的过程来看,“尽精微”就是“慎微”。西汉儒者陆贾有《慎微》篇,指出:“建大功于天下者,必先修于闺门之内,垂大名于万世者,必先行之于纤微之事。”(《新语·慎微》)东汉儒者王符也有《慎微》篇,指出:“凡山陵之高,非削成而崛起也,必步增而稍上焉。川谷之卑,非截断而颠陷也,必陂池而稍下焉。是故积上不止,必致嵩山之高;积下不已,必极黄泉之深。非独山川也,人行亦然。” (《潜夫论·慎微》)所谓“慎微”,就是强调道德修养要从小事做起,“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正如荀子所言:“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荀子·劝学》)只有积土成山,风雨才能从那里兴起;只有积水成渊,蛟龙才能在那里生长;只有积善成德,人们才能由此而达到最高的智慧。当代社会,市场经济为人们提供了更多的选择和诱惑,互联网则为人们的选择提供了一个似乎可以为所欲为的“虚拟世界”。在这种情况下,更需要我们发扬“慎微慎独,积善成德”的精神,从自己做起,从小事做起,洁身自好,防微杜渐,积小善为大善,避小恶而防大恶,坚守社会的道德底线,提升自己的道德境界。
关于“合乎中庸,德行有度”。“中庸”是儒家道德的最高境界。孔子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论语·雍也》)《论语》中的道德条目不少,为什么孔子偏偏拈出“中庸”作为“至德”呢?笔者以为这同儒家伦理道德的特性有关。儒家伦理本质上是“美德伦理”,强调的是伦理道德的主体性和实践性。由此,道德主体在实践过程中的行为选择是否适度,就成为决定其道德行为是否有效的关键。“中庸”的本质就是合适,即《中庸》所言:“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由此,《中庸》所说的“极高明而道中庸”,强调的不仅是高明的道德境界,更是合乎中庸的道德行为。举个例子:“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论语·雍也》)这里子贡说的“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当然是一种“高大上”的道德理想,但又是一种极难做到的道德行为。孔子的仁德立足于“常人”而不是“圣人”,是“平易实”而不是“高大上”,所以才提倡“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让普通人都可以从从自己做起,从身边做起。儒家所主张的道德,不仅是一种合乎中庸的行为,而且是一种德行有度的智慧。再举个例子:“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论语·雍也》)这里宰我的提问,实际上是对孔子仁道思想的过度诠释。孔子确实说过:“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人,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季氏》);但从来就不主张毫无意义的“献身”。君子可以被摧折却不可以被陷害,可以被欺骗却不可以被愚弄,这正是“知者不惑”的体现。道德是社会全体成员都认可、接受并愿意实践的行为。我们的道德建设,应该着眼于社会大众的道德行为,而不能变成空谈理想的道德说教。我们需要远大的道德理想,更需要适应现实需要的良俗美德。为此,就要将理想与现实、教化与行为、“高大上”与“平易实”结合起来,让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便于实行,从而形成一个人人向上的良好道德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