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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的历史身影

2018-07-13 14:23:00  作者:刘岩  来源:中国孔子网

  历史人物越是遥远,给我们的感觉愈加地神秘与深邃,愈加地难以把人物的真相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孔子便是这样。孔子从历史的阴霾中一路走来,被各路权势高手打扮,身居庙堂,面南而坐,至尊至圣。可以说变得光怪陆离,面目全非。或许有人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历史上被尊作“至圣”的孔子,也呈现出多元解读实属正常。那么,孔子的底色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影像呢?儒家的真实面目倒地是个什么样呢?

  我国传统之儒学,历经汉代儒、法两家的融合改造一番浓墨重彩后,产生了神圣不可取代的“儒家思想”。从此,儒家思想主导着中国历史的进程,又经后世演绎丰富形成一套博大精深的理论体系。现在许多人认为封建王朝的专制,没有民主意识,落后愚昧等归罪于孔子的儒家学说。其实这是不公平的,孔子学说并不等同于后世儒家思想。假如有时光隧道,孔子能够玩一把穿越,定会大惊失色追问到:“这是我吗?”冥冥之中的孔子被君主专制所利用,这不是孔子的错。

  孔子——春秋末期一天的夕阳下,留下一抹孔子孤独的身影和一串踉跄的脚印,他感时伤怀,积郁难平,愤世嫉俗,疾首痛心。抬头遥望南归的大雁,喃喃自吟道:“太山坏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一曲忧世悯民之绝唱散尽,一代伟人赍志以终。纵观孔子的一生极富悲剧色彩,三岁丧父,十七岁丧母,重要的是“而立”之后又与世俗现实显得格格不入。在这里我们遥望孔子,要问:您是一位温顺的“丧家犬”吗?通观他的人生显然不是,他对社会现实不满,不逃避并且充斥着叛逆,始终抱着批判的态度。孔子的处世态度是温厚而不温顺。

  幼儿时孔子的“俎豆礼容”,那是社会大环境的熏陶,潜移默化无意识爱上了鞠躬行礼的游戏。“志于学”时,才逐渐发现了《周礼》的奥秘,终生与周礼结下了不解之缘。他曾说:“周监于两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以后便潜心研究,并不辞辛苦探索夏商周三代之礼的承继关系。他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他对现实不满,批评社会现状是一个“礼崩乐坏”局面,礼,即是周礼;乐,即是与礼相对应使用乐器,其中有时还包括舞。鲁国曾经是诸侯国的大哥大,孔子时已沦落为二流之国,王朝的政治舞台上变得无足轻重。虽然此时鲁国已是保留礼乐制度最好的,但也只是框架结构犹存而已,执行的认真程度大打折扣,非礼的事情屡屡出现。如同现在的道路交通,规则是有,但时常有人违反。( 典型案例:“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佾是奏乐舞蹈的行列,也是表示社会地位的乐舞等级、规格。一佾指一列八人,八佾八列六十四人。按周礼规定,只有天子才能用八佾,诸侯用六佾,卿大夫用四佾,士用二佾。)

  为什么孔子对《周礼》大加赞赏呢?有必要在这里扼要介绍一下周礼。

  周礼,传为周公制定的一种“礼乐制度”,一般意义解释为条目繁多的等级制度典章和礼仪规定。在今天对于不是专业的人士来说,仅是有所耳闻而已,较之于我们前辈要陌生许多。它包罗万象,事无巨细,大到各级官员的社会职责,小到人们生活的细枝末节。今人大多只是从“礼仪”的角度去揣摩。其实归纳起来说白了,它就是规定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行为准则。礼乐制度就好比是一个平台,任何社会活动与个人行为都必须在这个平台上规范地来完成。

  一个人担当什么样的社会角色,你就有什么样的权利与责任,权利越多,责任越大。各级官员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权利、责任与义务,白纸黑字,一目了然,明白无误,无论是周王还是国公,任何人不得僭越,颇有些“宪政”的味道。似乎可以说,《周礼》是世界上最早具有普世价值的社会体系,只是其精华在漫长黑暗的历史中曲解过滤乃至屏蔽了。

  客观地就现在站在历史的角度说来,《周礼》的确是一个好东西。您想,在一个不发达、文明进程迟缓的农耕时代,必须建立一套至上而下的有序社会管理制度。尽管这套管理体系充斥着今人看来的不公平,但在彼时世界范围内,当是最为先进的,比起六百年后的苏格拉底的理想社会要现实了许多。尤其是它所衍生出的“礼乐文化”之风采,更是无有比肩者。

  周王朝好比是联合国总部,周王为秘书长,下设诸侯国,诸侯国国君称“公”。规定:

  各自必须明确自己的疆界。(避免领土纠纷);

  要实施德政。(假如残暴无比,那么你国的国民也就跑个差不多了。因为那时没有边防关卡,更没有出境护照。人能创造价值,是最宝贵的国家财富,况且那时地广人稀);

  案例: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哀公)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有若)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论语·颜渊篇》)

  鲁哀公请教孔子的弟子有子,碰上荒年,国家出现财政赤字,该怎么办?有子告诉他:盍彻乎?(按彻收税啊?周时的财政税收叫做“彻”,即为十分之一的税收。)哀公说:我现在赋税已经又加到二成了,还不够,你现在让我按照彻法收税,这怎么行啊。有子说:老百姓富足了,国君你怎么会不富足?老百姓如果食不果腹,你跟谁一起富足呢?有子的真实意思就是,你这样重敛,老百姓生活得不到保障,都跑光了,你的国家还有么?

  要依据“礼制”建立管理系统。(各单位人员编制有定数)

  要明白“以时”农耕收获、狩猎打鱼、修路建桥、城都筑邑等。(所谓“以时”,即农耕收获时节不得扰民,比如发动战争,大兴土木等;具体规定:九月雨水没有的时候,开始修路;十月河水落下去的时候,要建造桥梁;草木落了要做好冬藏的工作,准备过冬。动物繁殖季节不得狩猎捕鱼。)

  他国国君来访是否同姓,他国使者来访使者是何级别等,你要使用相应的规格接待。(案例:《左传》就载有因君与侯之间不对等的相礼而发生矛盾的事件。哀公十七年(前478年),载曰:“公会齐侯盟于蒙,孟武伯相。齐侯稽首,公拜,齐人怒。武伯曰:‘非天子,寡君无所稽首。’”) 

  公侯伯子男五个等级为主导的社会中坚力量,皆有各自社会职责、权利与义务。礼乐制度把复杂的社会群体梳理的井井有条。

  礼乐制度就是要求人们依等级享受待遇,依等级尽社会责任。历史上许多达官贵人特别是最高统治者,只看到制度等级背后不同的待遇,却不在意与等级相匹配的责任与义务,实在是历史的悲哀。好在我们今天有了“问责制”。

  孔子越研究越发现现实社会与礼乐制度要求的差距,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贪图个人集团利益而导致内乱不断。人们缺少关爱,诚信缺失,道德滑坡使之缺乏人类应有的和睦。他怀着一颗悲世悯人之心想挽救这个社会,于是发出了“克己复礼”的呐喊。   

  孔子的政治观点有许多,史上论述可谓汗牛充栋,在此不再过多赘述。单就其保障社会秩序正常运转的“教化”信条之一“父慈子孝,兄良弟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礼记·礼运》)作简明释意。此项信条涵括了生活在社会中所有的自然人,也是我国历史上颇具威严的人伦法规,禁锢了中国国人二千余年。需要说明的是其概念并非孔子所发明,但过经孔子论述规范后,成为后世儒家思想的一部分。与孔子同时期的齐国人晏婴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礼也。”(《左传·昭公二十六年》)两者比较不难看出孔子的论述更加人性化、广泛化。后世儒家把它归纳到“孝道”人伦范畴,并把它们肢解开来。

  长期以来,人们一提起孝,便立即想到“忠孝”,这是后世在儒家们的不断改造下出现了注重其下位的义务,而且是无条件服从的结果。特别是二十四孝故事的出炉,更是给孝道涂抹了一道愚蠢加血腥的底色。什么“卧冰取鲤”、“埋儿奉母”等等滑稽剧目,恰恰是孔子所反对的,他说“事父母,能竭其力”就可以了。(《论语·学而》)孔子口中的“忠”是尽心做好自己的职业,而且是有条件的,并非后世所谓“忠君”。

  孔子要表达的是:父与子、兄与弟、夫与妇、长与幼、君与臣是一种平衡的对等关系,不偏不倚地各自扮演好自己的社会角色。他们相互作用、依赖。孔子的政治主张,或者说一生的追求,是礼乐制度下的德政仁治,让人们都过上有序和睦的社会生活。所以,最初的孝道是双向选择,换一种方式用今天的话讲就是:只有为父慈祥,子才会孝顺;兄长具有表率作用,才会得到弟的敬爱;男人具备健全的人格,妇女才会听从他的建议;年长者充满关爱,比其年龄小的才会顺从;为君者按制度(礼制,“克己复礼为仁”)行事,臣才会忠于职守。春秋时有“父不慈,子不祗,兄不友,弟不共,不相及也。”的说法可以佐证。(《左传·僖公三十三年》)

  “尊尊、亲亲”亦是如此,尊可尊之人,亲可亲之人。尊者不尊,无需再尊;亲者不亲,无需再亲。

  按照孔子对各层次人的孝道排序来看,除尊者在前的习惯外,还明确地告诉人们,在这个道德体系里,起决定作用的首先是父、兄、夫、长、君。他们的慈、仁等优良行为,影响着子、弟、妇、幼、臣的行为。也就是说,在上位的有着更多的责任与义务,你必须做到自己社会角色的完美,才能彰显仁治大道,呈现和谐盛世。每个人都懂得了其中的道理,作为社会的基层单位家庭也就和睦快乐了。以亲情至爱为基础,以孝道仁道为链接,如此扩展开来,社会安定的基础就有了保障。

  一个社会风气的好与坏,更主要的是上位人决定的,权力者的责任更大,这是古人早已明白的道理。故孔子有言“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颜渊》)

  孝道是必须要讲的,这是人伦。但后世儒家释义有悖于孔子的初衷,故意强调下位的义务而弱化上位的责任,这是一种无厘头加流氓的运作方式。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周游列国期间处处碰壁,统治者拒绝他的政治学说。这主要是阻碍了他们的既得利益,克己复礼中的“克己”,就是孔子无奈的劝说,毕竟拥有权力者的私欲难以靠自身修养灭掉。孔子也有为官的经历和机遇,周游列国前在鲁国为官“司寇”,官还不小,相当于现在的司法部长。只因没有得到一块祭祀用肉,愤然离开鲁国。在卫国初时为官待遇不错,但遭人嫉妒,“道不同不相为谋”,此时孔子扭头便走。再次入卫只因随行于卫灵公夫妇之后,找了个“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的理由,脚下抹油开溜了。 

  在今天看来,能与国家元首一同出行接受国人的注目礼,是何等的风光。大家尽情的自我观照想像一下,如果是你遇到上述情况,你走吗……走在崎岖颠簸、风餐露宿的山野里。

  这些故事镌刻在圣迹殿《圣迹图》画像石上,可以看出孔子为了自己的政治主张,不是一位为了自身利益而圆滑世故、苟安偷生、摇尾乞怜、附炎趋势、阿谀奉承、歌功颂德之人。总的来看,他对统治者好话不多,斥责不少,完全不是后世儒者的做派。(激情四溢的孟子除外,因为他的学说及处世原则比孔子还猛。)

  在返鲁整理典籍之时,他仍然寄托着对现实的抨击和对他所了解的“三代”黄金时代的憧憬,并表达了他要“兴灭继绝”重振“三代”文明的希望。春秋时的人们单纯透明,如同彼时的阳光空气般清澈,造就了他执着坚韧顽强的性格;虽然他宽厚仁爱,聪慧睿智,却做出了一系列明知不可为而为的举动。在今天看来这种举动是那么的不可理喻,甚至有些愚蠢,但那就是古代先民特有的一种贵族精神,或者说是“君子风骨”——不屈不挠,不奴颜婢膝,可杀不可辱。

  我们今天对孔子的评价说他是一位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学派的创始人。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位道德家,一位精神贵族,一位充满智慧的政治理论家。

  (说起孔子的政治智慧,《论语·子路篇》中有这么一段记载: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

  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

  曰:“一言而丧邦,有诸?”

  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其大意如下:

  定公问孔子:请问有没有那样一句话,国君如果照着做就可以让自己的国家兴盛起来?

  按照礼乐制度来说,作为一个国君只要实施德政,勤奋踏实工作,严格遵守礼制,让全国人民过上幸福的生活,国家就会不断日益强盛。哪有什么一言兴邦的妙计。鲁定公哪里是想从孔子那里讨教简单易行的锦囊妙计,分明是考验孔子的政治智慧。甚至是给孔子挖个坑,你说:没有,那么你徒有虚名,智慧的含金量大跌;你说:有,这真是一言难尽的难题。

  一般人碰到这种事情都会懵圈。孔子毕竟是孔子,有大智慧,善于玩脑筋急转弯一类的游戏,不过人家玩脑筋急转弯不玩“大忽悠”那种水平的,而是正儿八经地含着学问的。

  孔子回答鲁定公:噫,这问题有点玄妙。不过有这样一句话:“为君难,为臣不易。”如果为君者理解为君之难而谨慎治理国家,是不是可以算一言兴邦了呢?

  鲁定公一看没难住孔子,就又出了一道难题:那有没有一句话,可以让国君丢掉国家的?

  孔子回答说:话不大好这么讲。不过有这样一句话:“我做国君没有觉得有什么可开心的,唯一开心的事情,就是我说话没有敢不听的。”如果一个国君说得对,大家都认真服从,这是好事;可是如果他说得不对,大家也不来反对,这可不麻烦了吗?这算不算一言丧邦呢?)

  秦汉以后,儒学添加了法家的元素,原本儒家直白的血性色彩逐渐衰退。此后的儒者普遍“缺钙”,这并不是儒者选择性“失明”,而是历代统治者都不想要“带刺”儒徒。后世所谓“孔孟之道”,完全失去原来鲜活的美丽,变得迂腐沉闷另外再加点幽默。 

编辑:赵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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