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居就是闲居,亦可理解为平时闲居在家。关于孔子燕居的情况,《论语·述而》记曰:“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申申”是形容宽舒大方的样子;“夭夭”是形容面色和悦的样子。钱穆具体解释说:“乃所谓和顺积中,英华发外,弟子记孔子闲居时气象,申申,夭夭,似以树木生意作譬,此乃整个神态,不专指容色言。大树干条直上,申申也。嫩枝轻盈妙婉,夭夭也。兼此二者,不过严肃,亦不过松放,非其心之和畅轻安,焉得有此?孔门弟子之善为形容,亦即其善学处。或说:申申,整饬义,言其敬。夭夭,言其和。”(《论语新解》)
史籍中记载燕居的事例很多。如《史记·李斯列传》:“二世燕居,乃召高,与谋事。”《汉书·陆贾传》:“平(陈平)常燕居深念。”都是说他们平时在家闲居时的一些情况。
孔府里藏有两幅《孔子燕居像》。
其一,绢本彩绘,纵102厘米,横62.5厘米。孔子大半身。身穿宽领黑色便装,双手合抱拱手袖内,袖口处露手背及拇指,头挽青布包发髻,脑后露黑布飘带。正面稍向左视,大耳、宽鼻、浓眉,大口横宽,露上下长排牙齿,两腮有须,唇上双绺八字胡,下垂长髯,上额有横折皱纹数条。左上方落有款署,曰“大德二年四月望日吴兴私淑弟子赵孟頫谨画”。现经鉴定,非赵孟頫所绘,系明人手笔。
明人何以假赵孟頫之名而绘此像呢?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慕赵孟頫的声誉和社会影响。虽是伪作,但不粗劣。画工精细,书法婉媚,能得赵孟頫书画真谛,可见绘者的功力和修养不在一般。
大家知道,赵孟頫是我国元代的书画大家。他天资过人,不仅书法各体均能,而且绘画也是一代宗师;他还擅诗文、通音律、精鉴赏,并且倡导“质朴”的汉印,他自篆的“圆朱文”印章,亦清新隽永,对后世产生了积极影响,被誉为:上下五百年,纵横一万里,举无其匹。
赵孟頫,字子昂,别署松雪道人,水晶宫道人。因所居有鸥波亭,所以人们又称之曰鸥波。他是宋祖的儿子秦王赵德芳之后,因为赐第湖州(今属浙江)故为湖人。其曾祖、祖父均仕宋,父亲官至中奉大夫、户部侍郎兼知临安府浙西安抚使等职,其父善诗文,富收藏,多与画家文人交往。所以他在诗文书画方面自幼即受到家庭环境的熏陶。
他年轻时做过宋朝的官,元初,又出任元朝的重要职务,颇得元代皇帝的青睐,直至官居一品。《图绘宝鉴》说他:“荣际五朝,名满四海。”他性聪敏,“读书过目辄成诵,为文操笔立就。”(《元史·本传》)“未弱冠时,出语已惊乡里儒先,稍长大,而四方万里重购以求其文。”(戴表元《松雪斋文集序》)他早年曾向敖继学习经史,又向钱选学习画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在中国美术史上,他以书画兼优著称。他的书法影响很大,尤精正行书和小楷,所书碑版甚多,人称“赵体”。绘画亦为一代宗匠,山水取法董源和李成,人物、鞍马师李公麟,又工花鸟及枯木竹石。
赵孟頫是一位才能全面的画家,不仅能得山川悠远之妙,而且于人物、鞍马亦颇具巧思。他的人物画既有出于想象之作,也有传真写实之作。只可惜传世不多。他对唐宋人物画有自己的看法:“宋画人物不及唐人远甚,余刻意学唐人,迨欲尽去宋人笔墨。”唐代人物画远不止一个流派,其主要区别在于用何种线条描写衣纹。阎立本继承东晋顾恺之细谨匀称的游丝描,而增强凝重感,创为铁线描。吴道子在南朝梁代张僧繇的“斫、拂”基础上,追求动势,排除均匀,使线的两端尖锐、中间粗壮,“行笔磊落,挥霍如蕙菜条。”(汤垕《古今画鉴》)阎氏属于密体,吴氏属于疏体,传为阎作的《历代帝王图》、《步辇图》和吴作的《送子天王图》可供参考。在笔意上,前者含蓄温穆,后者纵放犷悍,而士大夫不以为然,米芾就曾自我警惕,“不使一笔入吴生”。(米芾《画史》)赵孟頫继之,标举士气,并只学唐人,那就必然舍吴而取阎。
赵孟頫的书法,继承了晋唐以来的传统,博采众家之长,法度严谨,字体秀丽,笔法圆润流畅,具有独特的风格。《元史·本传》称他:“篆、籀、分、隶、真、行、草书,无不冠绝古今,遂以书名天下。”
像这样一位书画大家,元、明、清三代效仿追摩者,不计其数;研究记述者也不计其数。这就难免会出现像《孔子燕居像》这样的作品流传于世了。
孔府里收存的另一幅《孔子燕居像》,虽无款署,但经鉴定,亦为明代中期作品。此像,绢本设色,纵126.5厘米,横102.5厘米。画面绘孔子半身像。孔子身穿青面蓝边、蓝领便服,大宽领斜下,内着白色衬衣。孔子面部稍向左侧,宽鼻大耳,二目有神,眼白与眼珠,黑白分明。上下嘴唇稍闭,微露两颗牙齿。两道浓眉,长长垂下,上唇留八字胡,下颏长须垂于胸前。上额有三道皱纹,束发蓝色扎巾。双手合抱于胸前,袖口露一左手拇指。
我们面前的这幅孔子像,是一位布衣的孔子,学者的孔子,平易近人的孔子。《史记·孔子世家》说得好:“《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相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综观孔子的一生,我们发现在他人生旅途当中,有过一段贫居或闲居的时期。这段时间是从他三十七岁自齐返鲁,到五十岁仕鲁前的十三年间。
鲁宣公时,鲁国便有三家贵族当权,他们是:季孙氏、孟孙氏和叔孙氏。这三家都是鲁桓公的后代,故时人称为“三桓”,其中季氏权力最大。鲁昭公后期,季平子执政。他专横跋扈,根本不把鲁昭公放在眼里。昭公二十五年(前517年),季平子与另一个贵族郈昭伯一起斗鸡,结果季氏的鸡败下阵来。季平子恼羞成怒,依仗自己的权势,强占了郈氏的家宅。郈昭伯于是向鲁昭公诉冤,鲁昭公以此为借口,讨伐季平子。季平子则联合孟孙氏、叔孙氏进行反击,鲁昭公失败了。鲁昭公灭季氏未成,又不甘忍受季孙氏的欺凌,只好逃往齐国。
对于三桓的擅权,孔子本来就不满,现在鲁昭公也被三桓驱逐出国,他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决定暂时离开混乱的鲁国,携带学生,到相邻的齐国去另找出路。在齐国,孔子多次受到齐景公的接见,并向孔子询问怎样管理好国家,孔子回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齐景公听后大加赞赏:“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论语·颜渊》)
有一次,齐景公又问孔子如何治理国家,孔子回答:“政在节财”(《史记·孔子世家》)齐景公听后,认为孔子说得很有道理,准备把尼谿之田封给孔子,并决定留孔子在齐国做官。但齐相晏婴却不同意景公的做法。认为孔子讲求的礼节,过于繁琐细碎,其学说过于迂阔,令人难以把握,如采取了孔子的主张,会扰乱齐国的政令和风俗。齐景公接受了晏婴的劝谏,对孔子的态度来了个重大转变。又有传闻说,齐国的大夫要杀害他,于是孔子决定离开齐国。
孔子自齐返鲁后,鲁国因昭公流亡而引起的政治危机仍未平息。此时季孙氏的家臣阳虎不仅完全控制了专制鲁国多年的季孙氏,而且完全操纵了鲁国的大权。一时间,偌大一个鲁国,竟然被阳虎这样的家臣搅得乌烟瘴气。
对这种局面,孔子感到无可奈何,也无意于出仕。他过上了一种既贫且闲的生活。虽然生活过得很清苦,但仍保持着乐观的情绪,更反对为富不仁。
他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论语·里仁》)孔子的态度是明确的,他认为,金钱和地位是人们所想要得到的,但是不以正当的途径得到它,是不应该要的。贫困和没有地位是人们所不愿意要的,但是,不通过正当的途径是不应该去掉的。君子离开了仁的准则,怎样能够成名呢?君子在一顿饭的时间里都不能背离仁的准则,再忙乱也要坚守仁的准则,再颠沛流离也要坚持仁的准则。
富是利,贵是名。人人都有追求富贵的欲望。只不过,追求富贵必须取之有道,符合义理。如若不然,即是闲居贫穷也比贪图那些不义的富贵强得多。
他把当时的生活概括为:“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这段话说得十分形象,吃着粗饭,喝着白水,弯起胳臂当枕头,乐趣亦可在这里,表达了安贫乐道、淡泊名利的意念。然而对不义而来的富贵,对孔子而言就如同天空中的浮云一般。
有人不理解孔子的这种做法,问他为什么不去为政做官。他却说:“《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政。”(《论语·为政》)又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论语·泰伯》)还说:“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论语·卫灵公》)
在孔子看来,虽然闲居在家,生活贫穷,但更应保持高尚的品德和气节。
《孔子燕居像》就是以孔子这段时期为背景创作而成的。画面较好地表现了孔子宽舒大方、面色和悦、安贫乐道的神态。
孔子对自己的做法,说得很明白,并举例说,《尚书》上说过,孝敬父母,友爱兄弟。把这些道理应用起来,也就是参与政治了,何必一定要做官才算参与政治呢?进而他又说,天下有道就出来做官,天下无道就隐居。国家有道而自己贫贱,是耻辱;国家无道而自己富贵,也是耻辱。孔子还说,君子要谋求道而不谋求衣食。种田嘛,有时会挨饿。读书嘛,就会得到俸禄。君子只愁道没有学到手,而不愁生活贫困。
人对于外物的追求应该是与一个人正常的需要相统一的,也就是说,人要做自己欲望的主人。假如生出了难填的欲壑,放纵自己的欲望而迷失了心智,成为自己欲望的奴隶,那么也就失去了为人的本真。面对荣华富贵,锦衣珍馐,世人哪有能不动心的呢?正是这种物质欲望牵引着人们在这世界上熙熙攘攘,为名利奔波。日久天长,美好的心灵渐渐干枯,即便得到了名利,心灵也变得荒芜了。
孔子反对那些用不择手段得来的物质享受,也反对那些道德沦丧的精神懈怠。美好的心灵如果在酒肉奢华中消失,那宁可选择清贫。富贵是每个人都向往的,可如果得到它的手段不光明正大,那就视富贵如浮云。面对繁华的物质世界,君子始终怀着平和的心态。
孔子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虽没有从事政治活动,但在理论和教育方面,却努力求索。孔子称自己“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论语·为政)》说明他的思想境界已达到了一个相当成熟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