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顺:论“大学精神”与“大学之道”
来源:中国儒学网作者:黄玉顺 2016-08-19 10:50
对于“亲民”的理解,传统学术中存在着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的区别。朱熹认为“亲民”的意思应为“新民”,他说:“‘亲’当作‘新’。…… 新者,革其旧之谓也,言既自明其明德,又当推以及人,使之亦有以去其旧染之污也。”(《大学集注》[⑩])王阳明则以为不然,认为“亲”就是亲爱之义,“亲民”也就是爱人:“明明德必在于亲民,而亲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若知明明德以亲其民,而亲民以明其明德,则明德、亲民,焉可析而为两乎?”(《大学问》)其实,这两种观点是可以统一起来的:如果推己及人的起点是“己”,那么,在确立、明朗自己的德性时,爱己、爱人必然“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其结果自然是自己既去旧而立新、他人也去旧而立新。自新缘乎自爱,新民缘乎爱民。
可惜的是,现代大学用以教育学生的,往往不是爱人亲民,而是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并且煞似有理地美其名曰“生存竞争”,殊不知这种社会达尔文主义观念本质上只是一种动物哲学、禽兽伦理学,是将人与动物混为一谈,而忘记了“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孟子·离娄下》)。
综上所述,大学之道就是两个方面:立德→爱人。这就是说,在生活情境的仁爱显现中确立自己的德性良心;并且推己及人、乃至推人及物地亲爱人与物、革新人与物。现代大学如果不以此为自己的根本的大道,那就不是真正的大学。
二、大学之道的条目
那么,究竟如何具体地立德、爱人呢?《大学》提出了八个条目,与立德、爱人相对应,分为两个方面:格物致知而诚意正心(修身立德);齐家治国而平和天下(致用亲民)。
(一)修身立德
八条目原文中的“修身”,其实不是一个独立的步骤,而是对于前面“格致诚正”的概括、收摄;换句话说,修身立德是通过具体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来实现的。
格物 → 致知 → 诚意 → 正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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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身 —————→ |
齐家 → 治国 → 平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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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圣 |
外王 |
三纲八目对应关系
1、修身:格物致知
所谓“格物”和“致知”其实并不是两件事情,而是同一回事的两个方面:在实践中获得真知。故朱熹说:“盖致知便在格物中,非格之外别有致处也。”(《朱子语类》[11]卷十八)
但这里所说的“在实践中获得真知”并非现今通常所说的“实践出真知”。这种“实践”首先并不是知识论意义上的,而是伦理学意义上的,甚至是更为本源的生活情境意义上的仁爱情感的存在显现。我们毕竟总是首先在这样的生活实践——生活情境中存在。而这种“真知”也不止是科学认识论意义上的知识,而首先是道德伦理意义上的,甚至是更为一般的形上的德性意义上的问题,正如朱熹所说:一方面是由博知而尽心知性,“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一方面是由众理而归于一理(天理),“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大学章句》)或如阳明所说:“‘致知’云者,非若后儒所谓充扩其知识之谓也,致吾心之良知焉耳。”(《大学问》)良知作为这种“真知”不是形下的东西,既不是形下的知识,也不是形下的道德规范,而是两者的形上根据;良知甚至首先不是形上的终极根据,而是更为先行的对于本真仁爱情感显现的一种领悟。如果说本真的仁爱情感是“良能”,对于这种良能的直觉领悟是“良知”(《孟子·尽心上》),那么,在这种领悟中通过扩充之思而确立起来的德性本体就是“良心”(《孟子·告子上》)。现代大学教育所欠缺的,恰恰是这种意义的格物致知、实践真知:通过唤醒对于良能的良知,而确立起良心。
当然,“格物致知”可以包含、涵盖科学、技术、知识、博物的意味,唯其如此,后来人们称自然科学技术为“格致之学”。例如,早在明代,德国传教士汤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等人翻译德国《矿冶全书》(Dere Metallica Libri XII),中译本定名为《坤舆格致》。明代胡文焕编《格致丛书》一百七十八种,实为考证古今名物知识的博物之书。清代康熙年间陈元龙编的博物类书,叫做《格致镜原》。傅兰雅于1876年创办的中国近代最早的一份自然科学期刊The Chinese Scientific Magazine,中文名叫《格致汇编》。郑观应的名著《盛世危言》,特辟有“中国宜求格致之学论”一章。可见有识之士皆知:中国亟需这样的形下知识。在这个意义上,现代大学倒是做得不错。但是,无论如何,《大学》的“格物致知”首先、根本上乃是修身以立德,而非寻求科学技术知识。现代大学最紧缺的,不是这些形下的知识,甚至也不是形下的道德;大学之道,“千思万虑,只是要致良知”(《传习录下》)。
2、立德:诚意正心
所谓“诚意正心”与“格物致知”同样不是两件事,而是同一回事的两个方面:做到了“格物致知”,自然也就“诚意正心”了。正如王阳明《大学古本序》所说:“正心,复其体也。…… 致知者,诚意之本也;格物者,致知之实也。物格,则知致、意诚,而有以复其本体。”简而言之,诚意正心就是确立自己的良心本体,就是立德。
其结果是“内圣”。所谓“圣”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的:“‘圣可学乎?’曰:‘可。’”(《通书·圣学章》[12])这是因为“圣”就是“仁且智”两个方面(《孟子·公孙丑上》):一方面是仁爱之心,这原是“不学而能”的良能;一方面是感悟之智,这原是“不虑而知”的良知。(《孟子·尽心上》)。故孟子肯定“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荀子也肯定“塗之人可以为禹”(《荀子·性恶》[13])。
在这个意义上,现代大学生究竟应该学什么?其最高目标,其实应该是宋明理学的一个口号:“学做圣人。”
(二)致用亲民
按照中国哲学的“体用”范畴,如果说修身立德是“明体”,那么,亲民就是“达用”、或者叫做“致用”。这种“用”具体来说就是齐家、治国、平天下。《大学》文本虽产生于“家国天下同构”的宗法王权时代的观念背景,但其“修齐治平”的观念却是具有超越那个时代的更为普世的意义的。这取决于由不同的生活方式所生成的不同的社会主体。现代大学所培育的主体首先应该是一个合格的公民,而不是科学家什么的。
编辑:闫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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