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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本义:读经典,要掌握文读这把钥匙

来源:中国孔子网作者:张本义 2017-08-28 16:30

  一、引言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基础,没有文化了,那么这个民族也就不存在了。中华民族,中国人,之所以四千年、五千年能够生存繁衍,形成现今这种大一统的格局,就是因为我们的文化。顾炎武有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其实这句话原话不是顾炎武说的,意思是这个意思。“兴亡”的是文化,不是国。春秋时期周天子下辖的,现在有据可查的有几十个国,都亡了,但是文化未亡,中国就不会亡。秦亡了有汉,汉亡了有魏晋,南北朝……一个国亡了,还会兴起另一个;亡了文化,天下就亡了。中国的“国”不是地域、血缘,而是一个文化的概念。
  不可否认,中华文脉主要由儒薪火相传,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董子董仲舒对中国文化的贡献是巨大的。如果没有他跟汉武帝建议“独尊儒术”,那么中国的历史不是这样子。儒,好在哪里?——包容性、和谐。这也成为中国文化的主要特色。
  (一)学习经典,就得从字词入手
  儒,上古念“需”,现在念“如”,胶辽官话中念“于”,韵没变。儒者,软也。一个“雨”,一个“而”,后来加了个“亻”。“而”是人的胡须,下的“雨”是软雨——胡须一样的毛毛雨,对庄稼最有用,所以叫需。这个字的本意应该是这样,当然,这是我个人的体会。
  先秦以前就有儒这个字,儒主要是做婚丧嫁娶大礼傧的人。孔子早年说我也很贫贱、这些事我都会云云,他就是给人家做这些事的,对礼仪很熟悉,自成一派,就叫儒。
  儒的一个标志——轜,即“软”,是软的另一个写法。儒都和,和平、和谐、冲和、包容,这也是儒学的特点。古人造字、起名没有乱来的,从这个字可以知道儒家的精神是什么。所以不管读《论语》、《中庸》、《大学》、《礼记》等等,其精神实质就是平和之学、包容之学,这是由这个学派的特性所决定的。像这样训一个字比较能把握住它的本意,后来由“需”组成的字都没离开这个意思,都是从这儿引申出来的。所以,学习经典,就得从字词入手。
  我主张读经典从字词出发,走朴学的道路。在研究经典的学派中,有一个叫乾嘉学派——乾隆到嘉庆年间人们对经典研究非常深入,考据之学、训诂学、音韵学那时候都达到高峰。这些老先生为朴学奠定了基础,帮助我们今天再研究经典克服了不少困难。当时乾嘉学派有一位大学者,戴震戴东原先生,他代表了当时关于训诂学尤其是文字学一个很重要的观点——经典是由字词组成的,词是由字组成的,只有把字弄明白了,才能真正打通字句,明白经典的原意。研究经典,不研究小学,也就是文字学,恐怕很难,且容易流于虚说议论。
  (二)我们有志于学儒,就要有担当,对社会要宣讲、要教化
  儒家的另一个显著特征是强调教化。为什么说董仲舒是个伟大的人物?因为诸子中最强调教化民众的就是儒家,儒家非常重视礼乐教化。今天中国的问题,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教化出了问题。这个很危险啊!民族精神传承不下去。现在是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所谓“旧的文化”被打倒了,乱七八糟的文化进来了,而真正意义上的“新的文化”没有建立起来。直到今天,“旧的文化”——中国的传统文化主流、儒家思想,各种力量还在极力破坏之。《易经》里有句话,“观乎人文,化成天下”,这是文和化的本源。文是手段,化是目的。“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这是儒家所极力强调的。化人,就是教化。
  家庭是人生第一个课堂,也是一个人终身的课堂。中国这个“家”不是西方的横向的核心家庭——夫妻俩带着孩子,夫妻俩散了或者没了,这个家就散了。中国的家是纵向的,向前可以到始祖,向后可以到耳孙,无穷代。家族的血脉,家族的文化,多少个家庭拧起来形成中华文化的纽带,几千年牢不可破。家庭教育是儿童教育的开始,核心是孝、悌。教育的教怎么写的?左边是个“孝”啊!《孝经》里说“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教化从哪里开始?从家庭开始,从教“孝”开始。
  现在我们学习西方的教育,过于重视教技艺、学识。西方的教育在家庭、教会和社会,从生下来开始直到死。我们现在到处建社区,社区是台湾人翻译过来的名词,是指教堂自然形成的教化的区域。教堂不会一里地建两个吧?教堂,服务这个地方,对这个地方的人实行教化。社区的使命是教化。我们没有,结果导致现在这个情况。
  我们有志于学儒,就要有担当,对社会要宣讲、要教化。这是作为一个儒者必须做的,这叫文化传承,也叫文化担当。否则,天下亡了,文化亡了,我们所有人也都完蛋了。有人说美帝国主义进来我们生活更好,可能吗?不可能!我们一百年前有这个教训——被奴役!
  中国文化的精神在哪里呢?在经典里。今天我们的问题都出在我们不读或者读不懂老祖宗的经典,不知道经典里说的是什么。1906年,大清国风雨飘摇,当时的英国驻华公使叫朱尔典,他是个汉学家,和《天演论》的翻译者严复有一个经典的对话。严复说哎呀中国要亡了,朱尔典说中国亡不了;为什么呢?因为你们有经典在。——读懂经典就不怕。所谓亡,就是指文化,文化亡不了,这个国家、民族就亡不了。
  这一百年来我们经历了新文化运动,这些运动的先驱破坏一些旧有的文化,意在救亡图存。把旧有的文化彻底否定,首先从孝开始。污名化孝,污名化孝道,不读《孝经》。《孝经》是十三经之一啊!即使是孙中山,一个基督徒,他也说这是“无所不包”。《孝经》的地位我认为跟《心经》在佛家中的地位一样。污名化孝,一说到孝,就跟愚孝、愚忠、不民主、愚蠢、迷信等联系在一起,使得今天从家庭开始,孝悌基本没有了。“君子务本”,这个“本”完蛋了,家庭、孩子也不懂礼。所谓“童蒙养正”,小孩在小的时候不教育,一定变成“熊孩子”。有的甚至危害社会,知识越多,危害越厉,到高位上后,就祸害国家、祸害民族。先驱们打翻经典、打翻孝,是为了救亡图存,但后来的很多人就居心不良。大家看现在的儿童教材,凡是好的样子,基本上都是外国小孩、外国名字,不好的样子都是中国的小孩……儒家讲究“义为上,利次之”;今天人们自私自利,以利为上,很悲哀啊!问题在哪里?就是不读经典。当务之急,是要把中国的传统的经典精华推广开来。
  十三经读完了,你就可以为国家、为民族、为社会、为别人献身,不是假的。化人者,儒,春风化雨。最近刚结束的全国古籍保护中心推广传统文化的一个班,学员都是八零后九零后,开始有不少人抵触,逐字逐句学《孝经》和《诗经》16天,结业礼上三十多个人从头背到尾,有个93年出生的年青人读着读着就泣不成声。《诗经·小雅·蓼莪》就讲孝亲的,自责不能给父母养老送终。孩子们唱的时候哭得泣不成声。以经典化人是很厉害的,现在人们常说“煽情”,学习经典不用煽情!我讲《孝经》的时候,有个年青人课间跑到我面前哭,我问他哭什么,他说想到当年逆反期的时候把父母亲气得如何如何,好一阵反省。他能想到了!可以这样说,他会在以后的人生找准方向。经典极其重要!
  (三)读书,读什么?
  知识大爆炸,书店的书汗牛充栋。读什么?
  《孔子家语·三恕》有句话:“夫江始出于岷山,其源可以滥觞。”古人说长江的源头在岷山,仅仅能漂一个酒杯,那你喝这杯水是矿泉水,有营养、无污染;到入海口黄浦江,那也是长江水啊,这个水喝了就得去医院。我们现在是拼命地去喝那些污泥浊水,实际上中国文化的本源就是那一百来万字,你把它读过去了,那你一定是不得了,中国的经典就是有这么大的本事。
  孩子从小就让他接触经典,格局很快就打开了,志向更快就立起来了,他知道怎么做人。真正爱惜孩子,就把这些经典教给他,那么他一生会走向幸福,也会做个有用于社会的人。
  (四)读经典,有什么次第?
  读经典按什么次第读?自古以来开列书单的有的是。我个人看,先从小学开始。小学主要是文字学、训诂学、音韵学。中国的汉字是音、形、义一致的。音,派生出音韵学;形,派生出文字学;义,派生出训诂学。如果没有这个功夫,就容易跑偏。
  蒙学的书目很多,我认为不妨从《孝经》《三百千》《弟子规》开始。不过,从清代以来大家所特别推崇的《千家诗》、《唐诗三百首》,里面不少内容不适合孩子看。其中有些诗很颓废,比如,有两首清明的诗,一个是大家很熟悉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还有一首是“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宋代·高翥《清明日对酒》),太颓废了,类似的很多很多,不见得适合小孩子学。我选了三百首适合青少年读的诗,已经着手编了,叫《正蒙诗选》,顺利的话,不久就会出版。还要说一下《声律启蒙》,这本书绝对不能用普通话做标准。大家知道,写诗一般用平水韵,而平水韵跟现在的普通话有天壤之别。《声律启蒙》也好,《笠翁对韵》也好,都用的是平水韵。这是为了写诗、读书所做的基础训练。小学功夫有了,然后学四书。
  二、读经典面临的障碍
  严格说来,1905年西太后推行新政,废了科举,废了书院,废了国学,实行西学,到1912年国民政府教育总长蔡元培下令把经典逐出课堂,到今天,一百年了!一代是二十年,一世是三十年,一百年是五代人啊!我一个学生在顺义一个中学搞一个问卷调查,有三个问题:第一,你喜不喜欢文言?百分百回答不喜欢;第二,你认为文言文重不重要?百分百都是重要,有的还说特别重要;第三,为什么不喜欢文言文?因为读不懂,有的是语法不明白,有的是虚词、实词不知道怎么用。现在是这个状况。百分百厌烦经典,这还上哪儿去找经典精神呢?中国的精神本原在哪里?不知道啊!
  现在孩子念书就背“小猫来了,小狗来了”,背那些都没用,看的再多也没用。那么,就读经典吧,结果完全依靠别人的解说。最近接触了一个中医药大学的博士,我问:“都念完了博士,那么中医药的典籍应该都非常熟悉了吧?”他回答:“老师,实话跟您说,这些经典基本没认真看过原文。”“那你怎么解决的? ”“就是片段、碎片,大部分是看翻译过的。”“那你这不彻底完蛋了么?”……现代人读不懂经典,都看翻译的,就像看外文书需要翻译版。比如雨果的书,法文的,你不懂法文,那么翻译什么样你看什么样。俄罗斯有首民歌叫“三套车”,大家都熟悉,“你看吧这匹可怜的老马,它跟我走遍天涯”,我们唱了70年“老马”,可是俄文原文是“你看吧这个可怜的姑娘”。我们越讲“老马”怎么怎么可怜,是不是就离“姑娘”越远?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这个事情!媒体、书店充斥着虚说议论。为什么呢?不看原典的字词,不知道古人真正是说了啥。
  这一百年阿里,我们在通往经典的道路上设置了各种各样的障碍。
  (一)第一个障碍是沉溺于“读网”
  大家都捧着手机“读网”。现在的信息是多了,但是天天捧着手机哪有时间去读经典研讨经典啊?这就造成知识的碎片化。不少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但是你要问他这个事情来龙去脉,可能就不知道了,因为“读网”、知识碎片化,这个很糟糕。
  “读网”永远都代替不了读书!读书讲究“四到”(心到、眼到、口到、手到),最后一“到”,读书有体会时立即眉批,每次翻书都能看到自己的批注,永远忘不掉。
  (二)第二个障碍是“伪国学”
  伪国学充斥于各个领域,现在什么都叫“国学”。真国学就是真经典,有几个人能真正把经典说明白?
  本义
  字有本义,然后有引申义,第一引申义,第二引申义……不去追寻本义,比如“儒”是从“需”开始,不知道本原就直接去研究引申义。已经有五代人不读经典了呀,问题很严峻。
  标点
  出版物更不用说了,没有敬畏之心,有些所谓专家胡乱点标点,没法看。古人拿到书,第一是校,第二是注上自己的标点。有人说古人真笨,没有标点。不对!标点要自己标的。大的停顿、喘气点叫“句”,小的叫“读”,每个人不一样。现在一些影视作品和媒体,不知道古代读书人身体那个律动是随着读书的节奏在打节拍,因为他没读过书,我们都一百年没读过书了,他演出来只是瞎晃。1919年大连《泰东日报》记大连市西岗有个老板发现有个墙角老是有人在那儿小便,臭气熏天,就写了个条贴那儿——“行人等不得于此小便”。晚上让人点了个点,“行人等不得,于此小便”。现在出版的有些“古籍”因为胡乱标点简直是笑话。
  传抄
  《抱朴子》有句话“书三写,鱼成鲁,帝成虎”,传来传去,最后都串了。还有个成语叫“三豕涉河”,讲的是子夏路过卫国,听见人说“晋师三豕涉河”,难道三头猪过河吗?子夏说不对,应该是“己亥”,天干地支计时的“己亥”。卫国人到晋国一打听,还真是!所以卫国人把子夏看做圣人一样。
  简化字
  比如鬭爭的“鬭”和星斗的“斗”,根本就不是一个字啊!现在给简化到一块儿了。前後的“後”和太后的“后”,不是一个字,它俩压根儿没有关系,现代汉语给并到一起了。今天并了,古书没并啊!怎么能读懂?前两天看到的,说什么是“俗”呢?人吃“五谷杂粮”,就是“俗”。看起来很对呀,一个“亻”,一个“谷”嘛。可是这个“谷”跟粮食毫不搭界啊!“谷”跟“穀”完全不相关,五穀是这个“穀”,而“谷”是山谷的谷。人住在山谷里,不是庙堂,不是很有文化的地方,称“俗”,是这样解释的。所以不弄清楚字的“原形”,怎么能正确地解释?所以按照现代汉语来读,怎么能读懂古书?
  三、文读关乎文化安全
  (一)读经典,要掌握文读这把钥匙    
  文言怎么形成的?为什么先秦的书叫“竹简”?“简”,因为当时的书写条件限制,一片可书写的空间承载有限,写下的都是关键词,形成特有的文法。“人师易求,经师难找”,为什么有些书一定要经师来解?经,是有家法的,有文脉传承。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本身就佶屈聱牙的《尚书》更没人能读懂了。汉文帝听说济南有个伏生,五经博士,当时九十多岁了,专治《尚书》。于是派晁错等一干人马在那儿待了好几个月,让他讲,并记录下来,这本命悬一线的经典这才保留下来,我们今天才能看得懂。写书的人口口相传告诉你我这是什么意思,你再把我所说的告诉孙子,这叫家法、师法。这是有保守性的。这种传承我们现在没有了,突然间蹦出一批“大师”来,麻烦了。
  文言简,很准确。比如瘫和痪,身子左边不好使为瘫,右边不好使为痪,“某人罹瘫”,我们就知道他左边不好用,现在一说就是瘫痪,弄不清楚是左边还是右边不好用了。再如蹦和跳,单腿为蹦,双腿为跳。还有沐和浴,洗头为沐,洗身为浴。大家体会一下,多么精准!现在的读音也成问题。比如肖,应该读笑,肖和萧是不搭界的两个字。姓赵的赵,原本是写作“趙”,“肖”是声旁,结果现在变成了个“×”……这些随随便便的“创新”、“发明”,问题很多,原因出在对经典的忽视,最主要的还是不会文读。不但不会文读,还对文读不屑。这一百多年来,电视、文学作品和各种场合都把这个摇头晃脑的文读塑造成丑陋的、没落的、迂腐的形象。
  文读关乎到我们国家的文化安全。为什么这么说?这一百多年来,我们用语体文为主,语体文,也就是我们日常的说话、白话文。今天我在这里讲课的录音,可能一百年后就有很多人听不懂了。时代在变化,语言,特别是口语、白话,是在飞快地变化,尤其现在的新词,层出不穷,类似于“么么哒”这样的。可是,文言、文言的诵读方法,几千年不变。正因为中国有文读、文言这个保守性,我们才能够守住经典的精神,守住中国文化的本原。一百年来无心的人和有心的人努力地破坏,使得现在年青人基本和经典隔断了。现在呼喊中国文化精神、中国文化本原,不容易啊……
  文读又叫吟诵、吟哦、声读等等。吟,就是小声哼哼,读书没有不小声哼哼的。读书,读中国的经典,一定是要读出声音来的,几千年都是这样!现在变成默读了。默读,首先心很难“到”。有时候默读了好几行,不知道在说什么,一个字一个字地也在看,实际上心走了。眼到,心到,口到,读书“三到”,后来加了个笔到(手到)。不动笔墨不读书,古人往往如此。
  文读是读书的钥匙,分背书、温书调与唱告调。唱告调就是庙堂之上,读赋、读祭文之类,要展示音韵音节之美,必须拿腔作调,类似京剧的韵白。背书调不是这样,讲求快,怎么快怎么来。现在古文标上新式标点,读者全都在点上停顿(断),实际过去古诗文的文读是很快、很滑溜的,读书如流水。这些方法很重要,但是现在都不会了。很多人抱怨读书记不住,实际是因为我们现在不做功课,古人不温书也记不住。和尚为什么早晨、晚上都要念经?再熟悉的经文,一两个月不理,别人一问,肯定有卡带的地方。为什么?没有温书。温书跟背书一样,讲究快,讲究效率。
  (二)传统文读的四个特点
  文读的特点是什么?我总结了四条。
  一个是要讲究平仄
  具体的内容大家可以看我的两本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的《吟诵拾阶》和语文出版社出的《经典吟诵教师手册》,网上可以买得到。现在的四声是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可是古代的四声是平声、上声、去声,还有个入声!普通话里入声都没有了,而且好多都归到平声去了。然而,入声是仄声,写诗的人应该知道,归到平声就把整个音节全破坏了。诗,除了意境、形式,更主要是用来歌唱的。诗,极其讲究音节。古文,也是如此。因此古文好背,越古越好背。入声是个什么声呢?入声不仅仅是个声调。日语中凡有促音的比如一、八的发音、吴语中“一”的发音等,都是入声。发音都很短促,后面还有一个尾音。胶辽官话、大连的方言中,保留了一大批古音,这是很珍贵的文化遗存。不过等我们这茬人没有了,估计就没有人能知道大连的方言有多么好。比如,菊花的菊,竹子的竹,过节的节,都念成上声,仄声。语言是远古人留给后代的信息。古音没有了,这些信息也就没有了。现在各方的力量在强烈地消灭这些信息……
  第二,要讲究破读,就是文言异读
  文言中有时候一个字十几种读音,而现在一翻字典,一个字只有一两个读音。“远上寒山石径斜(音霞),白云生处有人家”,一千年来都是这么念。因为家、花、斜是押韵的,但是现在字典上斜没有霞这个音。学校教学中,老师知道这个字应该念霞,首句入韵嘛!但只能教读邪,因为读霞就不能得分啊。我说这就是关公战秦琼。
  第三,就是叶(读作邪)音。
  韵脚这个字一定要读正确。古今音转很重要。像《诗经》这样上古的东西,你现在读,简直佶屈聱牙,该押韵的地方押不了韵,那么你努力地找回它原来是个什么读音,找不到的,用朱子(朱熹)的办法叶音。叶音,这个“叶”念邪,不是葉的简化字,这个字就当协调的协,和葉不相干。但现在都简化成叶了。要叶音,否则读不了。韵是什么?韵是把满地珍珠串起来的那个绳儿啊!否则满地珍珠没有用,串起来才成为项链。为了读书、为了学习、为了宣教,一定要注意叶音。
  第四个是依字行腔。
  书中每一个字,首先音要读正了,再谈学习。现在小孩唱的歌,不看歌词的话听不懂一句,因为全都“倒字”了,古人叫“有口无字”——光听到声,不知道在说什么。现在的朗诵,和吟诵、文读不是一回事儿,它们是两个体系。朗诵只适合白话,它的开始是因为文明戏,也就是话剧进入中国。我们中国的戏曲,就是文读啊!比如诸葛(音裹)亮、大喊(音咸)大叫。剧中什么样的角色说白话呢?红娘、小丑等没有文化的、社会底层的人。
  (三)以诗文为例,体会传统文读之必要
  古人学习,大量是背诵、口口相传,所以一定是讲究音韵的。古人读书动笔墨,古书上各种的圈,一部分圈是古人标的音。比如鲜,在左下角标一小圈表示读平声,左上角是上声,右上是去声,右下是入声。读平声当鲜亮讲,读上声当少讲,声音变了意思就变了。古书上的圈是这么来的,要动笔墨。
  以唐代元稹的《遣悲怀·其二》为例: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却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这是首名诗,格律非常森严。
  “衣裳已施行看尽”,这句应该是平平仄仄平平仄,根据“二四六分明”,“衣裳”(读shang)还行,“施”这里必须是仄声,“看”必须是平声,那么怎么读?“衣裳(音常)已施(音异)行看(平声)尽”。施读异时,意思是没有了、拿走了、移动了。衣是衣,裳是裳,现在字典里都是衣裳(shang)。上衣是衣,下服是裳,这是两件物件,现在弄不清楚了,整个身体的覆盖物都叫衣裳。
  “尚想旧情怜婢仆”,仆,入声,而且这里格律要求必须是个仄声。
  “贫贱夫妻百事哀”,百,入声,念擘,文读没有“摆”这个音。普通话标准读音全部打乱了整首诗的音节,没有这个音节就还原不了这首诗原来的感情。
  唐代王勃《蜀中九日》,“九月九日望乡台,他席他乡送客杯。人情已厌南中苦,鸿雁那从北地来”。如果按照普通话来读,根本不押韵。文读中,他,念拖;那,念挪;杯,念掰,跟台、来就押韵了。
  另一个例子,唐代刘长卿的《长沙过贾谊宅》:
  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
  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
  若按普通话“涯”就不押韵,这里需要叶音,而且原本一千年前这个字就念移。
  诗讲究音节,文也是。
  以《黄帝内经·八正神明论》为例:
  然夫子数言形与神,何谓形?何谓神?愿卒闻之。
  岐伯曰:请言形,形乎形,目冥冥,问其所病,索之于经,慧然在前,按之不得,不知其情,故曰形。
  帝曰:何谓神?岐伯曰:请言神,神乎神,耳不闻,目明,心开而志先,慧然独悟,口弗能言,俱视独见(音现),適(音帝)若昏,昭然独明,若风吹雲,故曰神。
  文读是这样,如果用普通话读,你怎么知道“適”读帝啊?现在的注解绝大多数都解释为适,适合,实际“適”和“适”一点关系没有。
  下面以《孝经》为例。
  例句一:“爱亲者不敢恶(音沃)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
  恶,这里要念沃,入声,是作恶的意思;如果念务,去声,是憎恶、厌恶,意思完全不一样。
  例句二:“昔者明王(去声)事父孝。”
  这个“王”没有念亡的,因为要避讳,所以读去声,同“旺”,当兴盛讲,是个祝词。现在都念“内圣外王(平声)”,实际“内圣”是指自己的充实,“外王”是指在外面、在社会做事做得很好,王一定要读成去声。
  例句三:“谨身节用,以养(去声)父母。”
  现在台湾老百姓说话还是“回去孝养(去声)父母”。养,读上声时,就是养牲畜、养宠物这种养;“养”父母一定是读去声,表示努力地恭敬地赡养父母,表示下对上的恭敬和感恩。
  例句四:“富贵不离其身。”
  离要念厉,“不离”就是永远地贴在你身上。
  例句五:“诸侯有争(去声)臣五人。”
  争就是“诤”的本字,这里读去声。
  最后,以《礼记·学记》为例:“发虑宪,求善良,足以謏闻,不足以动众。”
  动念上声和去声有区别,一个是主动地动,一个是被动地动。就像“坏”,自己坏了念坏,别人给弄坏了念怪。大连话里还保留着这个音,“谁把这个东西坏(音怪)了?”
  “虑宪”,现在几乎所有注解都是考虑、宪法,怎么都讲不通,当读“露悬”就很通畅了。虑是露布、布告。发大型海报,求贤人,可以获得一些名声,但是老百姓感觉跟自己没多大关系。所以,化民成俗,还是要靠教育。实际是为了说这个意思,真正“动众”的是教育、教化。为什么是露布?我就是从文读、从音韵体会到的。
  《礼记·学记》里还有几处:
  “兑(音悦)命曰:学学半”,第一个“学”要念效,或者念叫,都行。意思是教和学各得一半。
  “古之教(读去声)者”,教有两读,念平声是传授技艺,手把手地教;读去声是上对下,教育、教化。
  “家有塾”,二十五家有一个念书的地方,叫塾;“党有庠,術有序”,術不念树,念遂,一万二千五百家读书的地方叫序,念树的话就永远不懂“術”在这句里的真正意思。
  “兌命曰:敬孙务时敏”,孙念逊,实际孙就是逊的本字,念孙就讲不通。
  李密的《陈情表》大家都知道,过去人说,孝子读了没有不哭的——那得看怎么读了。如果用现在普通话来读,很难打动人,因为没有还原它原来的音节。古人看一个学生有没有懂一篇文章,听他读书就知道了。他把感情读出来,抑扬顿挫,不用讲,他读明白了。
  这些都是文读的方法。
  (四)再次大声呼吁:文读关乎文化安全
  有人问,学这个东西难不难?不难。就一个字——读!不要说学古文有多难,这是因为我们现在读的功夫不到。
  为什么要读?为什么古人下笔就是文言且非常流畅,主要的信息、关键词一个不丢?县令审案子审一上午,师爷记录就两张纸。师爷就是把白话变成文言,非常精确。文言是他第一思维。我们现在的第一思维是白话思维、语体文,古代的文人,即使是日记,也是文言。比如中医的医案,短短几行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种思维从哪儿来?从诵读中来。文人已经把文言变成第一思维。现代人写的文言有的看了简直受不了。学习方法不对!我们现在教古文怎么教的?不教诵读,教语法、文法、怎么写,就把文言碎片化了。语法进来中国不到一百年,以前的中国人没学过,就不会写文章?要让孩子读。不过也不是现在有人提倡的一点也不解意思的那种读,要简单地给他讲讲字词,让他大致知道意思。等他真正读了几部经典,下笔就很典雅了。
  现代人就是失去了文读这个方法,丢失了中国文化的本原。比如,《礼记》中大部分的“告”念固。《曲礼》有句话“出必告,反必面”,现在的解释大多为孩子出门必须“告诉”爹妈一声,可是这里必须念固啊!念固,当请示讲,表示下对上。“不告不得入宫门”,穿着孝服入宫门,必须要请示。告诉、告知很显然不行。“告”不念固不仅仅是丢了这个语音,还丢了“礼”啊!
  所以,文读关乎国家的文化安全。“人家”处心积虑地要割断咱们的文化脐带,就是从经典开始,从读书方法开始。一个是设了个大拦路虎——简化字,一个是设置了大障碍——普通话标准读音。这个话题很沉重,希望大家重视起来;经,瞎读是不行的! 

编辑:魏俊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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