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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之气”与“德气”

——思孟一系之气论

2017-03-20 14:54:00  作者:梁 涛  来源:中国孔子网

  作为儒学的创立者,孔子也曾受到“气以实志”思想的影响。《大戴礼记·四代》载孔子言:“食为味,味为气,气为志,发志为言,发言定名,名以出信,信载义而行之。”这里“味为气,气为志”与“味以行气,气以实志”实际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说明孔子对于“味”、“气”对于“志”的影响给予了充分重视。所以孔子对于饮食很注意节制,“肉虽多,不使胜食气;惟酒无量,不及乱。”(《论语·乡党》)“食气”指五谷之气,“人食肉多,则食气为肉所胜,而或以伤人。”(焦循:《孟子正义》卷十三)孔子对于饮食也很讲究,甚至挑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论语·乡党》)之所以会如此,原因就在于饮食是周礼的一项重要内容,在当时被看作君子道德修养的体现,同时也因为“味以行气,气以实志”,饮食直接关乎人的意志活动。重视对食物的节制,保持气在身体内的动态平衡,有其合理的一面,特别是对于养生而言。但过分夸大“味”、“气”对于“志”的影响,便会取消“志”的主动性,发展为道家一派自然无为,反对以心使气(《老子·五十五章》:“心使气曰强。”《庄子·人间世》:“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的思想,而这恰恰是孔子反对和不能接受的。所以孔子在思想史上的地位,并不在于他延续了“气以实志”的传统思想,而在于他突出了人的理智,主张根据血气的特点对其掌控、调配。“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论语·季氏》)这里的“三戒”便是要对血气进行适当的节制、干预,使其纳入理性的轨道,实际包含着“以志帅气”的思想。以后孟子提出“夫志,气之帅也”(《孟子·公孙丑上》),荀子提出“治气养心之术,血气刚强,则柔之以调和。知虑渐深,则一之以易良。……凡治气养心之术,莫径由礼,莫要得师,莫神一好”(《荀子·修身》),均是对孔子“三戒”思想的进一步发展。孔子还提出仁,主张“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论语·颜渊》),“我欲仁,斯仁至矣。”(《述而》)“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泰伯》)“朝闻道,夕死可矣。”(《里仁》)仁是自主、自觉的道德意识,也是人生的终极目标和理想;仁一旦落实在生命中,便会产生崇高的使命感和不可动摇的自信心,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子罕》)“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里仁》)“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卫灵公》)可以说,在孔子那里,仁不同于智且高于智,只是仁与气的关系如何,还是一个没有被论及的问题。

  在上引《周语下》的文字里,单穆公除“味”之外还提到“声”,认为“声味生气”。如果说“味”补充生命能量,更多地是与血气联系在一起的话,那么,“声”则影响到人的情感变化,主要是与喜怒哀乐等情感活动联系在一起。在古人看来,这也是一种气。郭店竹简《性自命出》说:“喜怒哀悲之气,性也。及其见于外,则物取之也。”可见,喜怒哀悲也是一种气。这种气主要指情感活动的基础和动力,可称为情气。竹简《语丛一》说:“凡有血气者,皆有喜有怒,有慎有庄。”说明血气与情气既存在联系,又有层次的差别。喜怒哀乐虽然是一种自然情感,但往往与礼乐的伦理实践联系在一起。竹简《性自命出》说:“道始于情”,“礼作于情”。即是认为礼是根据喜怒哀乐等情感制定的。但又主张“始者近情,终者近义”,要求在情感与礼仪之间达到平衡。子思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庸·第一章》),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可见古人不仅要使血气在身体内达到动态的平衡,同时也要使情气得到自然的发抒和表达,做到“发乎情,止乎礼仪”,而实现这一点,便要靠“心”、“志”的理性能力以及礼乐的伦理实践。

  二

  作为思孟学派的集大成者,孟子对“志”、“气”的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并提出他著名的“浩然之气”说,这集中体现在《孟子·公孙丑上》的“知言、养气”章。在该章中,围绕“不动心有道乎”的问题,孟子首先评论了北宫黝、孟施舍通过“养勇”、曾子通过“守约”以及告子通过“义外”而达到的“不动心”,接着又对“志”、“气”问题展开了讨论。孟子认为:

  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孟子这里的“志”乃是结合着心而言,实际指人的理性能力。赵岐注为“心所念虑也”,朱熹释为“心之所之”,均指明了这一点。而气则应是指血气、情气,赵岐注曰:“气,所以充满形体为喜怒也。”(《孟子章句》卷三)基本是正确的。不过孟子虽然肯定“志”对“气”的优先地位,认为志“为气之将帅”,而气“为志之卒徒者也”(朱熹:《孟子集注》卷二),“志之所至,气即随之而止”(焦循:《孟子正义》卷三)。但这里的“志”与“气”仍是二分、对立的关系,故其修养方法也是“持其志,无暴其气”两项,而不是“持其志”一项。对此,公孙丑表示不解,[ 当代学者也有对此表示疑问者,如陈拱先生认为:“孟子既然以志为统帅或至极,气为从属而必次于志,则工夫必只在持志;人能尽此持志的工夫,则气自然可矣无暴;何以又须再言无暴其气?而事实上,……‘无暴其气’一语,只是孟子循心、志与气之分解方式而来的一种虚说。”见《论孟子之不动心与养气》,《东海学报》第5卷第1期,1963年6月。]故提出:“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孟子解释说:

  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有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在孟子看来,“志”虽然可矣支配、调控“气”,但“志”与“气”仍是二不是一,“以志帅气”终归是从“气”之外来控制“气”,故时时有中断之虞。当“志”专注如一时,固然可以决定、影响“气”,而当“志”有所松懈,或“气”被外物扰动,专注于一点时,又可以动摇、影响到“志”,“如人颠踬、趋走,则气专在是,而反动其心焉”(朱熹:《孟子集注》卷二)。所以在“持其志”的工夫之外,还需要有另一套工夫,自“气”以言“气”,这样才能真正做到“无暴其气”,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志”、“气”对立、二分的问题。正是在这样的语境下,孟子进一步提出了他的“浩然之气”说。公孙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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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晓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