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琴:诗人老爸

来源:中国孔子网作者:曹琴 2017-09-30 14:19

史鹏先生

  我是在我老师师大教授何泽翰家初识我现在的老爸——史鹏老人的。他俩的夫人是亲姐妹,都很喜欢我。此后,我也就成了史老的学生。直到2006年12月,在我家中一次小饮中,颜震潮老人倡议:史老无儿女,曹琴无父母,何不认为父女,彼此得到照顾。在座的虞逸夫老人、王孟林老师等都热烈赞成。我们也笑着认同。他当然毋须改口,照例喊“曹琴”;我则矜持到一个月之后才第一次喊了声“爸爸”。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在此之前,我最敬佩的老师——逸夫老人,就是极度关切地叮嘱过我:“你拜了这么多老师,都很老了,只有史鹏比我要小十一岁,学、养都好,你今后得多向他学。”我其所以迟迟喊不出口,只是由于不惯依赖人的傲气罢了。此后,史老郑重其事地向民政部门了解有关法律依据,知道限于年龄,不能在法律上办收养手续,便在莲升大酒店办了几桌酒席。请了公路交通部门的领导和老同事、诗词文教界的老友和各房亲属,通知此事,颜老在致祝词中最后说:“非曹琴、史老怎能收为义女;非史老、曹琴哪肯拜作乾爸”。博乃全场掌声雷动,共享了这不寻常的喜悦。此后,我也较多地向他学习诗文了。


本文作者曹琴

  谈起学诗文,老爸也似乎从未作古正经地教过我,又似乎零零碎碎地经常指点着。譬如我在读他人诗时,他可突然叫“停”,问我对某句感觉如何?我往往猝不及防,不知所誉或匆匆应之,有时答对了,他面带喜色,认同之馀还加以发挥;对某些他有看法的诗句,便直抒所见。说出一些使人信服的地方来。有时也谈过如已得断句而后完成全章的写作经验。有次人正在舀米煮饭,听得入神了,竟将白米倾入釜底而没有釜内,父女相对大笑……印象较深,使我永不能忘的是当他老还住在敬老院时,某一晚上已近十时了,忽然打来电话,我问:“干啥?”“上课!”好,等我拿笔。“认真记好……”接着,老爸说开了,大意是正在读一些诗友的诗,欣赏其炼句之工,要我认真学习。范例:一是长沙诗协老诗人刘瑞清咏十万群众在天安门吊周总理七律中的一联:“花系万人胸际雪,旗垂半竿泪凝红”,范例之二是省诗协老副会长廖奇才咏《春燕》的联“掠水翅分垂柳绿,衔泥嘴带落花红。”并说:抒情咏物之律句,可说已臻极致,最后命令我:“场景你都知道了,你再花些时间,摹仿再做看能超越或攀比否?先不妨试做几律,能近似也算有狠,下课!(一看手表,不到五分钟这就是一堂课”。)天啦!两位雀爷爷在上,我这并不姓李的小丫头,哪敢动笔呀!这是我始终未向我爸交卷的一课,但留下了父女间一则诗话。对他老人家的诗作,有时我能直觉得非常之好,但有时觉得也很平常。对这种视作平常之作结果有二:一为确无惊人之笔,他也认同;二为我还未体会到其中奥妙,往往是他人提及后,经再三玩味,才感到的。他交游广,诗友很多,他们很欣赏他的诗,有的竟能一学不遗的背诵出来。我印象较深的有几个这样的插曲。
  他老友王盾(《湘学志略》等巨著的作者)带了一位白发老人来见他,介绍后知为老诗人刘建白老先生,老爸便邀他们到奇峰阁酒家小饮,我们四人刚落坐,刘老便要服务员拿来纸笔,写下了《桌胡耀邦》;找鼎公何健,吞艰气愈遒。运筹抒伟略,把舵失中流。俯仰原无愧,清廉孰可俦,浮云难蔽日,青史自千秋。递给老爸开笑问:“没错字吧?”老爸有点惶恐地说:“您记性好,但不值得。刘老则说:我读过很多悼胡的诗,只有此诗,印象最深。绝对会淬下来的(按:逸夫老人亦学以‘可传世’赞过这首诗”)。
  还有一次,他刚从医院出院,听说老友蔡赤城(省社科院,资源研究员)病危,使马上直到马王堆医院看他,蔡一见他便握手笑吟:“惯遭白眼忘青眼,荣宠加身转着惊,贵贱从来凭赵孟,桂冠于我等浮云。”一面吟,一百点头笑赞:真好,入木三分。原来这是老爸在八十年代初被授予高级职称时一首自嘲的诗,蔡老引为同调,故印象深刻,老友一见面便藉此取乐儿。一霎时,病室里便活跃起来,守护蔡的亲友说:好久了,今天才见到他的笑容。
  还有河北邯郸老诗人梁辰不远千里来看望他,一见面也是握着手吟他的诗……
  从这些插曲中,我才发现老爸的诗意然魅了这么多友人,而我在读这些诗时,只是抽象地感到好而已,但如悼胡诗中:“居艰”一词寄意之深,自嘲诗中“赵孟”一典借用之妙,都难很快体会到,而他这些学养深厚的老友,经历相同自然容易欣赏,读过不忘了。看来,我们这一辈人,学诗的道路还长着哩。何翰老的大儿子禹平哥曾说:父亲在时,我竟未好好学习诗,现在仅剩一个姨爹,我再不能放弃学习机会了。这句话等于敲了我的警钟,我真得抓紧时间认真学习。最近他写了三首七律自寿诗,边吟边写边改,有时也和我谈谈,我就受益不少,如他说:
  “组诗先事谋篇布局,我必须将平生三个重要方面分开来写,如添上小标题,便是‘情有所钟’、‘生有所历’、‘老有所为’”了。谋篇后,再进行具体设计,然后动笔。
  我这首章第一句的作法,也有点讲究,这里的‘此身’是主语。‘情海’是宾语。着按主宾关系平铺直叙就会写成‘此身学经游情海’,不仅不合律诗韵律,也毫无诗味,我采用了‘反宾为主’的手法,把两词的身份颠倒过来,再加一个强有力的谓语‘着’字,成为‘情海学经差此身’,起句便显得峻拨得多,特别是‘着’字的出台,无形诠释了情海之大和此身之小,使不易‘缔就’的‘良缘’终于‘缔就’等语。把一个信前因的‘信’字铺垫得扎扎实实,收到了起录中的呼应作用。
  ……
  二章第四句,他学有过修改,原来的“苏鲋扬鳍……”改成了“苏鲋云龙……”,我向他,他说:“这是必改的病句,上句的‘穷经治史’虽是同类项,究是两事,不能以一事对两事,动名词组的‘云龙’一词,古已有之,我也毋须避自高之嫌了。”是的,龙要仗云,才能腾飞;人要平台才能工作。老爸在平反后,从部、片区到省就是身兼数职,为编史修志工作做出了很大成绩。交通部编委会都肯定了他三大贡献。就因为给他提供了工作机会呀。我也体会到颈联中“何尝”和“犹自”两个虚词,看似平常,却是历经磨折后的一个老年爱国知识分子,从内心深处发出的最强音啊!二章末联竟转到我身上,使我受宠若惊,更感到他老的在“几仗趋陪仗一琴”中,竟以着重之笔,用了一个“仗”字。事实上,每个人都是要老的,到了老的时候,必须有人陪护。老爸倒竿很多,个个都对他孝敬,但都渐老了,且各有一家,距离又远,怎能 时时尽孝呢?所以十年来,我自然应尽作儿女之贵,“几”(在家起居),固然要陪;“仗”(外出旅游),就更需要陪护了。近年来,我常陪他去香港、深圳等地过冷天(同时,也是避寿),前年,就是在三亚生日,在湛江过年的。去年苏州重元寺方丈请我去写经,我知道他早有重游江南之愿,便陪他同去,住在阳澄湖过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随后又去南京访友。八月,又陪他去广州讲课,广州是中华吟诵学会的分中心,闽、赣、粤、桂、云、贵等省文学老师常去听课和开展吟诵活动。那几天,他老特有的那种挥洒自如、声情并茂,在课堂上游走吟讲的身姿,吸引了很多媒体镜头随之转动的场景,使我在内心里喊出来:“老爸,好样的。”我深信,这类外出活动对老人来说,是有益于健康的。
  自寿诗的第三章,使我感到最受教益的是“一笑登坛语未贫”的自信和“或留微命好传薪”的自我期许的可贵精神。多年来,无论是上大课、上小课或父女间在灯前,茶后的漫谈,以及同学都使我深深感到,老爸确是一个很好的传薪者,他这条“微命”,理应得到更大范围的维护、扶持。这里,我再用献老爸期颐开庆的工律中的结句:“十载依依归膝下,从知老爸是诗人”,作为这篇小文的结束语。敬祝他老人家,期颐而后,上不封顶。
  曹琴   2015年2月

编辑:魏俊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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