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文学家刘禹锡曾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在曲阜、泗水、邹城三地交界处，有一座海拔340米的山——尼山。它虽无神仙踪迹，却因是中国文化的代言人孔子的出生地而名扬四海。孔子被历代奉为“至圣”，尼山因此被誉为“圣山”，山前的水库则得名“圣水湖”。由此，刘禹锡的话似乎可以改为：山不在高，有圣则名；水不在深，因圣则灵。正如清代曾任邹县知县的王尔鉴所赞：“钟灵何地无伟人，毓圣特异尼之址。可知名山不在高，地灵往往生英豪。”信哉斯言！

圣山溯源：孔子诞生与尼山传说

鲁襄公二十二年，即公元前551年，农历八月二十七日（公历9月28日），在尼山的一处山洞中，一名男婴降世。据传，他“生而首上圩顶”，其貌不扬，甚是怪异，被乃父弃之，却经历“龙生虎养鹰打扇”的神奇际遇，最终被母亲奋力寻回。这名婴儿的降生，成为中国乃至人类文明史上一个不同寻常的里程碑事件。他，正是无人不知的孔圣人。

孔子的父亲叔梁纥，是鲁国鄹邑大夫。其正妻连生九女而无子，又纳妾，虽生一子，却有残疾，难以承继宗祧。故正妻亡故之后，叔梁纥向颜氏家求婚，颜氏三女徵在嫁入孔家。据说当时的叔梁纥已逾花甲，而颜徵在仅十六七岁。这段年龄悬殊的婚姻，目的非常明确，即为孔氏家族求得健康的子嗣。相传夫妇二人常至鄹邑附近的尼丘虔诚祈祷，后颜徵在果然有孕，顺利诞下男婴。

为神化孔子降生，后世衍生出“麒麟玉书”“五老钧降”等传说，并被收录于《孔子圣迹图》中广为流传。所谓“龙生虎养鹰打扇”，亦是在此崇敬心理下，由民间附会而成的故事，自不可尽信。

因生于尼丘，孔子得名“丘”，后得字“仲尼”。孔子与这座小山的缘分，因其名字而再也无法分割。在宋仁宗皇祐二年（公元1050年），尼山因是孔子诞生之地，其山神被敕封为“毓圣侯”，并在尼山孔庙一侧设祠供奉。正所谓“天生圣哲事岂偶，一山不世钟坤灵”。这座原本寻常的北方小山，因孔子而享尽尊崇与礼赞！古人云：“尼山之尊亦如岱岳尊，那许太华恒霍嵩高与之并！”所谓“钟灵毓秀”，此之谓也。

古迹新景：庙学遗存与八景风貌

尼山，静卧在曲阜城东南约30公里处，虽地理位置相对偏僻，但据东汉《史晨碑》记载，早在汉代，随着孔子圣人地位的巩固，尼山古迹已受到官方重视。碑文提到，鲁相史晨因考虑到“孔渎、颜母井去市辽远，百姓酤买，不能得香酒美肉”，特于昌平亭下设立“会市”，并奏请派遣“守吏”专职守护颜母井。至今，尼山对面的颜母山上仍保留着颜母祠与扳倒井（即颜母井）等遗迹，供后人追思凭吊。

尼山风景，有奇特之处。元代虞集在《创造尼山书院之记》中写道：“山皆石，其颠多苍柏，诸小木皆巨叶，霜露即降，绚如渥丹。”他指出山谷中草木生长形态各异，形成“升之谷草木之叶皆上起，降之谷草木之叶皆下垂，无成交戾反刺者”的奇观。文中还提到，“其东崖有石洞，曰‘坤灵之洞’，中有夫子石像，临水与颜母山对。其北则防山，夫子合葬之父母处也。今书院在其中，前有智源之溪，后有中和之壑。”后世将五老峰、鲁源林、智源溪、坤灵洞、观川亭、中和壑、文德林、白云洞合称“尼山八景”。

作为孔子出生之所，坤灵洞（又称“夫子洞”）在后世受到精心保护。元代杨奂在《东游记》记叙其探方经历：“持火曳绠而入，比三数丈，忽隙间有光，睹一室，口广两楹许”，可见洞内十分深广，而且“中横石床石枕，皆天成也，而不可动”。至正三十年（公元1370年），邹县令司居敬“仿文翁石室，作石像，章甫缝掖危坐，谓孔子毓秀尼山，奉而居之坤灵洞。”（明·胡继先《邹志》卷四）。遗憾的是，司居敬所造孔子像早已不复存在，夫子洞也历经山体变化而日渐逼仄。

尼山不仅以圣迹闻名，更因祀孔兴学而发展。据《曲阜县志》记载，在后周显德中，兖州赵姓某人即因为尼山是孔子出生地而始创庙祀。北宋庆历三年（公元1043年），孔子四十六代孙孔宗愿即庙为学，增广祠堂，设学田，置祭田，开始将尼山孔庙发展成为授徒讲学的地方；元顺帝时，大行修建；明永乐十五年（公元1417年）又重建。除孔庙外，元至元二年（公元1336年），中书左丞王懋德奏请在尼山创建书院，并保举彭璠为山长，创建尼山书院。元朝末年，尼山书院败落。明永乐十五年（公元1417年），孔子五十九代孙、衍圣公孔彦缙发起重建，明弘治七年（公元1494年）经再次修建，最终形成孔庙与书院合一的格局。

历代士大夫前往曲阜朝圣，多顺道瞻仰尼山，留下了众多诗篇。明代林光“泰岳东南一脉分，五峰罗列一峰尊”与程敏政“尼山高，高嶙峋，千年孕此大圣人”，都是歌颂尼山毓圣之功勋，但不免严肃有余而活泼不足。而宋代陈国瑞《题尼山毓圣侯祠》则以“巍巍雄镇倚晴空，一抹烟岚黛色浓”描绘山色，别具审美意趣。孔子六十代孙、追赠衍圣公孔承庆也颇有闲情逸趣，且看其诗：“盘石垂萝何处家，山深茅屋隔烟霞。幽人读罢无余事，纱帽笼头自煮茶。”同样，明代张敏的“木落宫林明晚照，雁衔寒雨下秋田”，无不是一派闲适淡然气息，摆脱了仰圣的严肃气、庄重感，不免令人神往另一种尼山之境。

文脉新篇：当代复兴与世界回响

时移世易，尼山的文脉虽时有隐显，但贯通古今，绵延不绝。随着中国人文化自觉意识的不断增强，尼山重回公众视野。

2009年，在尼山东麓约800米处的泗水县圣水峪镇北东野村，尼山圣源书院奠基兴建。这座由山东及北京的传统文化学者共同发起创建的书院，秉持“民办公助、书院所有、独立运作，世代传承”的宗旨，致力于打造一个开放的文化传承平台。一大批学者“背着干粮为孔子打工”，深入乡村开展以文化人的教化工作，开辟出乡村儒学的壮丽文化景观。十几年来，书院不仅首创尼山世界文明论坛，还长期开办面向东南亚的经典研习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习营等文化传播普及活动，影响深广。

2015年，一座72米高的巨型孔子像巍然矗立在尼山之巅，成为2012年尼山圣境项目奠基以来，最引人注目的一件大事。2018年央视中秋晚会上，这座孔子像与长江、黄河、长城一同出镜，作为中华民族共有的精神符号，亮相世界。尼山圣境的核心建筑大学堂依山势而建，采用退台式设计，集博物展览、礼仪庆典、讲学研讨、会议接待、演艺等多功能于一体，堪称综合性文化旅游建筑，谱写了圣地文化旅游的新篇章。

而尼山世界儒学中心的成立，更是将“尼山”与“世界儒学”紧密相连。2019年8月25日，由教育部、山东省人民政府和相关教育研究机构牵头筹建的尼山世界儒学中心在尼山揭牌成立，标志着全球儒学研究实体平台的诞生。时任山东省委书记刘家义在揭牌仪式上，高度赞美了尼山的历史地位，将尼山定义为文化之山、思想之山、精神之山、学术之山。尼山被赋予了新的历史坐标。在文化“两创”的宏伟征程上，尼山正担当起文明交流互鉴、文化普及传播的历史重任。

2010年开启的尼山世界文明论坛，至今已成功举办十一届。每届盛会，都有来自世界各国的政要、学者与社会各界人士，坐而论道，阐述各自对文明交流互鉴的新见解，通过文明对话增进理解，为应对人类共同挑战寻求智慧之道。这一以“尼山”命名的多元文明交流盛会，秉承着孔子“和而不同”的理念，以“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开放姿态，推动着全球文明发展，让世界倾听孔子的声音、中国的故事。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光如流水般飞逝，文明之光却永不熄灭。尼山，将永远矗立在文明之世界，以东方智慧光照人间！

（本文作者系曲阜师范大学洙泗经学院院长、教授、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