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面对这样的创作现状,您认为现实题材应该如何突围?
高满堂:过去我们一提到现实主义就是严肃的、深刻的,这个也并不是完全正确,其实现实主义秉承的就是两个字“真实”。传统的现实主义,需要与时俱进,不能说抱残守缺,一成不变,需要在表现方法上更贴近一些热点。怨天尤人没有用,这个车一直在奔跑,你跑不动就上不了这台车,但是我不能为了上车就把衣服都脱了,不能这样的。
记者:经历了2014年“网络剧元年”至2016年的“升级换代”,如今的中国网络剧,一方面,现象级网络剧频现,点击量动辄上10亿,传播力日益增强;另一方面,一些掺杂色情、暴力、耽美等情节的作品频繁引发受众吐槽,遭遇下架整改,仅2016年就有150多部内容存在违规的网络剧、网络电影受到处理。您认为当前网络剧存在哪些问题?是否也会去尝试写网络剧?
高满堂:网络剧是一种消费,但如果监管不利,部分网络剧也是一种毒药。不能孩子们要看什么就给他们提供什么,这里面有多少是在打政策、题材底线擦边球的作品,有多少是没有思想、艺术内涵的作品,它们的无序增长,一方面会使年轻观众失去审美的判断力,另一方面会带来能量的负增长,助长逃避内涵、躲避崇高之风。目前,网络剧的门槛就四个字:会“胡说八道”,那些编剧从不考虑前因后果,不考虑人生的逻辑、生活的逻辑、情感的逻辑。我们这一代编剧根本写不过网络剧的编剧,我们是讲究逻辑的、讲究生活的,我们也下不去这个手。虽然目前对于网络剧也有一些监管,但是力度不够。在电视剧和网剧上,我们的审查标准应该是一致的、严肃的。
记者:从1983年成为专业编剧至今,您在电视剧剧本创作上坚守了34年,写出了900余部(集)的作品,但很少有人知道,您是从小说创作起步的。早在上世纪70年代末您就开始了小说创作,当时一些作品还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转载。小说的写作对您之后电视剧的创作有没有影响?您是如何看待文学与电视剧的关系的?
高满堂:肯定有影响。优秀的剧作家一定是对文学无限崇尚的人。他知道,一切的艺术来自于文学,文学是一切艺术的创作之母。剧作家对文学的尊重、敬畏之后,转化成他们的视觉表达,这是创作的必由之路。我们这一代人中有很多是从作家转换成剧作家的,比如朱苏进、邹静之、刘恒、海岩等,都是很优秀的小说家,但是从事影视创作后,文学的力量依然在滋养着他们。如果一个编剧没有文学的营养,直接进入视觉的表达,可能他的艺术手法越来越鲜活、技术手段越来越先进,但我对他的可持续性是保持怀疑的,其作品的内容、思想性可能跟不上。现在很多年轻的编剧在技巧性上无可挑剔,存在的问题都是故事的内容表达,这也是同质化现象出现的内在原因之一。在我看来,当一部作品缺乏了思想力量和人性深度时,它就只能变成消费品而已。我们这个时代,在影视上消费的太多了,但是黄钟大吕、震撼人心的作品太少了。繁荣、热闹有余,品质好、 质量高的作品大家越来越看不到了。
记者: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的讲话中,讲到“典型人物所达到的高度,就是文艺作品的高度,也是时代的艺术高度。只有创作出典型人物,文艺作品才能有吸引力、感染力、生命力。”在塑造电视剧“典型人物”方面,您有什么经验和思考吗?
高满堂:我曾经说过,中国的电视剧从来不缺乏大制作,但是缺乏人物形象,大家都在疯狂开情节的列车,但是人物还在始发站,这是中国电视剧最大的问题。我们一年生产这么多电视剧,别说故事记不住,人物能够留下的就更少了。中国的电视剧曾经给我们留下了《渴望》中的刘慧芳、宋大成,《编辑部的故事》中的李冬宝、葛玲,《士兵突击》中的许三多等诸多经典形象,但这几年使观众印象深刻的典型人物形象不多了。这种典型的人物形象可以放到陈列柜里,可以放到影视画廊里面。造成典型人物缺失现象的原因很多,其一,就是现实主义、现实题材创作的匮乏;其二,典型人物形象的塑造需要剧作家起码在心中酝酿十年八年,但现在快写、快拍、快播的制作流程,根本不允许一个剧作家去精心酝酿。我写电视剧,要构思故事,但首先想到的还是一个人,像《闯关东》中的朱开山、文他娘等形象,我酝酿了几十年,因为我写的是我的父亲、母亲,把他们的形象转化成了朱开山、文他娘的形象,这些形象充满了生活的依据,也充满了内心的真情。
记者:您的新作品《老中医》即将开拍。为什么会选择中医题材?该剧的创作有没有一些新的突破?
高满堂:中医无处不在、无所不包。写中医一直是我的一个愿望。三年前,我去了常州孟河镇深入生活,这里是中医的发源地之一, 300年孟河医派,传承至今。之后的一年,屠呦呦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这又给了我创作的动力。在写作中,我特别注重从中医身上提炼优秀文化传统和传承的关系。《老中医》讲述的是1925年至1945年期间的七个传奇的医案故事,但对现代生活中的诸多问题都有所影射。年代剧切记不要陷入孤芳自赏的圈子,一定要和观众热切地交流,打通和现代观众的血脉。所以,这个故事虽然发生在民国,但医患关系、骗钱的江湖术士、大神大仙等都有一定的现实意义。我希望一方面把中医请下神坛,还于民间,为观众理出一条线索:中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写出一个真实的中医;另一方面也希望观众看完《老中医》,对中医有基本的了解,甚至都会诊诊脉、给自己看看病,以此为中医正本清源,展现医者仁心。